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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香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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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春天将临的时候,天地之间就有别样的气息让我觉醒。空气渐渐由甘爽凛冽变得温润香甜,直到我嗅到了很远很远的湿地中飘过来淡淡的蒿草的香味。循迹而去,总会在遥遥的草色中找到最早探出头来的春色。那份欣喜,让人感觉,时光匆匆,天地却从未老去。在博大中珍惜自己的渺小,在渺小的人生中,我却因能感受一时天地的辽阔和芬芳而自足。

遥远的香海散文

秋天更是一个嗅觉受到巨大冲击的季节,各种瓜果和成熟稻谷的馨香沁人肺腑。那一种浓浓的成熟的气息总是令人沉醉令人迷恋。我们这温带大陆性季风区里,漫长的冬天里总是弥漫着清淡的甜爽的气息。湛蓝的天幕下茫茫的林海涌动着圣洁的波浪,起伏着松脂和落叶的淡香。那股清甜似乎就是从那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山岭间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的。

而现在,整个大地都郁郁勃勃地充溢着生命的力量。早市上,总能看到本地各种新鲜的菜蔬水果,再不用听小贩们吆喝说自家产的,一眼就能认出,这些确实是本地农家的收获。那红了半边脸的沙果,绿翡翠似的葡萄,墨绿的西瓜有的已切开,袒露着晶莹的粉红多汁的瓜瓤……闪着紫缎般光泽的茄子,泛着深深浅浅碧色的青椒、豆角和黄瓜,还有粉红中透出莹莹绿意的西红柿……徜徉在人流里,光是看看,就有不尽的喜悦。总是一买就多,这样那样都煞是可爱。

回到家,我常在拿到厨房去洗之前习惯地闻闻这些蔬菜水果。总会有种种不同的香散发出来,有时还带着菜园里新鲜泥土的气息。比如黄瓜,一掰开,就有一股柔和而美妙的清香扑到眉眼之间,那种往脸上贴黄瓜片美容的人其实大可不必,掰开一个黄瓜一分为二,一边吃一边用那香来熏陶着,美容的效果从内心而外在,一定会更好一些。西红柿有什么香味呢?似乎没有谁说得清楚。当你轻轻托起一个西红柿,把那小星星一样六个角的小蒂把凑到鼻子前,那股青涩却新鲜的柿子秧的味道一下子就会打开你的记忆。那也许是你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我,就因为这味道,一下子沉入了遥远的一片香海之中了。

那时,我大概有四五岁吧。因为,小我三岁的妹妹出生后,我最依恋的母亲那温暖坚实的怀抱就怎么也不再属于我了。而我一定唯我独尊地争过闹过吧,最后,只记得我小的时候,多数时候是随着体弱多病只能在家偶尔劳作的父亲活动了。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家的日子都说不上好过。有的人家劳动力不少,但是人口太多,也时常吃着这顿思虑着下顿。那时,父亲和母亲凭着勤劳能干自己拥有了一个有前后两个园子的两间草房。父亲那时四十几岁,正当壮年的他却因为身体不好格外清瘦。那一双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的眼睛,一张不苟言笑的瘦削的脸,让很多小孩子都很害怕他。我那时,也一样。

记得他每晚睡在火炕的炕头。后来,他卧病不起的时候,炕头那一米的地方,总是铺着干干净净的一床蓝色褥子,薄的或厚的印花被子。在炕头的墙边有一溜窄窄的墙台,墙台上有母亲每天精心擦拭的黄色小闹钟,之外,就是戳着一根一米多长拇指粗细的树条子。这树条子,树立在那堵墙边,把别人家的孩子吓得都不敢随便来玩。其实,父亲几乎一次也不曾用过它。父亲不必用它,就已很令人敬畏了。姐姐哥哥几乎从不曾挨打,妹妹更是从来乖巧听话。只有我,在父亲在世时,颟顸顽劣,爱哭爱闹,任性得让人几乎崩溃。但,那只树条子,实在说也就是一种家常的摆设,放在那里也就忘记了吧。

有一次,父亲跟在生产队里风风火火当着妇女队长的母亲说,我真想赶紧好了上队里干点活,在家里,这丫头我真是管不了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我也不曾挨过父亲的打,只记得父亲带着我前园后园地转来转去,一会儿伺弄伺弄园子,一会给我讲讲故事。有时还无奈地说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粘牙?那时,我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守着挺博学的父亲,怎么会不问呢。

父亲身体好些的时候,是生产队里干活特别精细的人。不管分到手里的活如何难干,他总能做得很漂亮。他干活速度不快,却很讲究质量。我现在想,父亲大概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是很懂得审美的。那种吃饱了就很幸福的岁月里,父亲在精神上是很有追求的。这不仅因为父亲只读过不到一年的夜校,就能把买回来的大部头小说《七侠五义》、《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杨家将》等细细给母亲边读边讲,以致父亲去世多年后,母亲还能津津有味地讲给很多孩子听;还因为父亲在前后两个园子上费的心思,也很有些与众不同。

那时家家的粮食蔬菜都是很紧缺的,最起码要算计着一年的日子。母亲拗不过父亲,只留了前园种菜,后园里栽种了好几种果树。一架横向东西的大葡萄架,葡萄架南边靠北窗的地方栽有四棵花色深浅不同的樱桃,还有四株矮墩墩的灯笼果。篱笆角上还有一片草莓。葡萄架北边分两排植有八棵不同品种的沙果树。每到春光烂漫的时候,满园花团锦簇,蜂喧蝶舞,香风荡漾。那时,我最喜欢在后园里静静地站在树下,看不够海棠花一簇簇白里透粉的花骨朵,像刚刚点燃的小灯笼。一霎时,风大了些,落英缤纷,铺满了树间的隙地,点点滴滴,洒落在我的头上身上,整个人浸在了花雨之中,沉在了浓浓的花香里。

坐果的时候,沙果一簇簇在阳光里微笑,葡萄一嘟噜一嘟噜在密叶中藏猫猫,而早熟的樱桃一串串珍珠似的压弯了枝条。只要稍能入口的时候,第一个品尝的总是馋嘴的我。有时,还悄悄地邀上几个小伙伴从角门溜进来揣满了兜子溜走。

而南园里,每一畦一垄的菜都在春天里经过父亲的手窜起个子来了。我最喜欢的是黄瓜和西红柿。这两种蔬菜,我是一直当作水果来看待的。当黄瓜秧吐出了细柔翠绿的'蔓须的时候,父亲用力地为黄瓜搭起高大的架子。我就紧跟在父亲脚后,仔细查看黄瓜秧根部那耀眼的小黄花,看看哪一朵花是结了小拇指一样的黄瓜妞的。发现了就牢牢地记着,随时观察着,期待着早早品尝到那一份香甜。可西红柿成熟得晚多了,总是会让人差点失去等待的耐心。结果,在某一个清早,露水刚刚消散的时候,走进前园,就会突然被绿叶掩映的几个青中透粉的西红柿粘住目光。常常,我忍不住直接就摘下来,那时,西红柿蒂把的青涩而新鲜的气味整个弥漫了我的身心,早把父亲母亲先前的告诫忘到了爪哇国。因此,常常差点挨母亲打。但是,听父亲悄悄地跟母亲说,种了这些东西就是给孩子们吃的,他们高兴什么时候吃就吃呗,太多的时候也就不觉得这么香了。那时,我看父亲瘦削的脸上总隐隐地有一丝笑容,让我更愿意亲近父亲了。现在,很多人也不会觉得那股青涩的西红柿秧的味道是香的,可我,真的,总是深深地迷恋着,不改初衷。

夏日的午后,我常依偎在父亲的身边,他坐在南园里一只圆圆的木墩子上。有时,风儿就那样不经意地吹过来吹过去。父亲佝偻着身子,静默着。我则看着白色或黄色的蝴蝶一会儿成双成对地追逐着,一会儿翩翩地从这边飞到另一边去。有时捉到一只轻轻地捏在小手间,怎么也不相信它们是毛毛虫变来的。这么好看的飞舞的小精灵,一定是晚上回家休息好了,在阳光里才有劲飞啊舞啊不知疲倦的。那时,我一定也不知疲倦地问父亲问个没完没了,并不知道父亲默坐的时刻心里滑过的是忧伤还是焦虑。我还那么小,还有更小的妹妹。父亲身体却每况愈下,重新成为家里顶梁柱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而每到晚上睡下的时候,妹妹常在母亲的怀抱里,我就交给了父亲。那时,我最爱肚子疼,嘴馋让我吃下了更多的细菌吧。父亲用一只大手轻轻地按揉我的肚子,那么温热的手有耐心地揉着肚子,还不时细心地问我感觉好点没有。直到我答应好了睡去了,父亲才会停下来。我已习惯了不管疼不疼每晚都让父亲揉揉肚子。我不知道,这样温暖的相依竟然只短暂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父亲在我刚刚过了七周岁的那个严寒的正月里,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一定有很多的不舍和牵念,那时,他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啊,更何况还有一个特别让人操心的倔丫头呢。

而今,我也是人到中午,已是不惑的年龄,可仍然理解不透人生中太多的遗憾。有时会想,父亲辞世时牵挂着的我是否会让父亲稍稍放心些呢?我常常不知到何处去寻找那一片充满了故土香味的菜园,不知到何处去寻找那一种明丽的馨香的记忆。偶尔在哪里遇到了其中哪怕一点点的感觉,我也会重拾那份快乐那份温馨。就像今天早上,我在熙攘的早市里,欣喜地闻到了种种水果菜蔬的香。今天的香,真的,已深深地融入了那一片遥远的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