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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地平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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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仅仅是厮守在这座城市有了栖息之所,我和弟弟首先想到的,就是让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来一起居住。

生命的地平线散文

并且固执地认为母亲会和我一样,爱上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爱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商场和店铺,爱上天天打折扣的商品咨询。但在一个星期后,我便发现,母亲是如此的水土不服。她不仅无法习惯坐式马桶,狭窄的房间,窗外的喧哗,汽车不断地鸣笛,更因为找不到聊天的对象,日日憋闷。有几次,她听到邻居的吵架声,竟开门要过去劝架,我好说歹说,才让她明白,在城市里,大家是不喜欢别人关心自己的隐私,何况彼此都一无所知,也太过于冒昧。母亲过了很久,方原谅了我们见到对门,连招乎也不打的无理。

我在弟弟的超市每天很忙碌,不能陪母亲,怕她寂寞,我买来一大堆她愿意听的二人转碟片,教给她听。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问她好听吗?她总说好听,就埋头去洗衣做饭了。我关上门在电脑上写小说,开了电视希望母亲看韩剧。却是在推门时,瞥见母亲倚在沙发上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我走过来,将她摇醒,她歉意的笑笑,说:“电视剧挺好看的,只是有些累,我还是先睡会。”扶她进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无意中瞥见空荡荡的客厅,这才意识到母亲是撒了谎;六十多岁的她,对热播的韩剧或许根本就不明白。就像她说好看的碟片,都崭新的放在抽屉内,压根就没启封;因为我教了她那么多次dv机的用法,她始终是学过即忘。这些对我们寻常的东西,于几乎目不识丁的母亲,不亚于是解读天书。

我开始尽量地抽出时间,来陪母亲,但,母亲对我的这种“慷慨”,很有些不适。她几番劝我不必陪她,又拿出终于认识广场到家的路炫耀,说,自己可以像那些晨练并跳夜间舞蹈的老人一样,早起去活动筋骨,锻炼身体。能结交很多朋友。

我犹豫后,决定将买菜的机会留给母亲。前几次她也按部就班地返回来了,没出任何差错。但没过几天,她为了买我爱吃的淡水鱼,在农贸市场转了好几圈,就迷了路。最后,是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好心的将她送了回来。她假装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是从工作人员嘴里得知,她在人声嘈杂的市场已经急得落了许久的泪水。

我坚持不再让母亲买菜了,弟弟也是这个意见。她勉强同意了,但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又出去锻炼身体,结果失踪了两次。我忍不住冲她发了脾气,她坐在沙发上,无助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你说,我连街都没法逛,那我呆在城里干什么?”

我在她的话里,想起她为了消磨时光,将家里的地板餐具擦了又擦,连我弃之不要的衣物,在我不注意时也翻出来仔细的晾晒,清洗之后整整齐齐的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大衣柜里。她为我和弟弟变着花样做饭,一天几遍清洗马桶,甚至把公共楼梯,也拖得一尘不染,这样勤劳,除了她对儿女尽一份力量外,更多的是她在这个无人说话的城市里,是那么的无法言喻的孤独,而我们做晚辈的倒自以为是,我们将这份孝心硬塞给她。

不久,母亲在一个黄昏,试探性的说起她的老邻居。我说:“妈,如果您想回去,不妨回家看看他们吧。”母亲惊喜的抬起头,随机欣欣然地说:“真是很想他们了,上次你二婶子打电话说她要做奶奶了,听见隔壁女人的大嗓门,我就想到了前院你辣椒嫂子,我在家那坎,没事的时候,我们坐在柳树底边唠着嗑儿边打毛衣,还有你三叔家的骡子生了个小马驹了!哎呀,怎么感觉过了好几年似的,想得我心慌慌的……”

我在母亲的红光满面中,想到了她离开老家时的无奈与不舍,和一个人独处城市的失魂落魄,终于懂得,原来有时候孝心并非时时刻刻与父母厮守在一起,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空间与生活,也是一种爱的表达。

又突然的想起很多往事。

那时住在三间老屋里,父亲天蒙蒙亮就去生产队挣工分。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个在家里侍弄房前屋后那点薄地。父亲一个人挣工分,到年底算账,我们还要倒给生产队口粮钱。记忆中家里的面缸就没有满过,在母亲每次挖面的时候,缸里的面就会迅速下去一个坑,三挖两挖缸就见了底,每天瞧缸里的面还剩多少,就成了我的一个习惯。粮食不够吃,母亲就想办法,春天,母亲让我们爬到槐树上,掳满满一篓槐花,搅合在玉米面里,或者是母亲领我们到田地挖野菜,拌在面里用开水捞一下,放上盐,每人一碗。这样好像肚子是填饱了。可是,饥饿鬼魅般的困扰着我们。

放学回来,我们像几只饿急眼的狼,急不可耐地奔向那吊在房梁上的干粮框,不管是红薯还是饼子统统往嘴里塞,有时,篮子是空的,那时母亲把干粮藏起来了,留到晚饭吃,不然,晚饭就只有稀粥吃了。

在家里扫荡一空,无论吃到吃不到,姐弟们都要到地里给几头猪割草,这是每天必须做的事情。一只母羊几头崽子还在等着吃饭。割草的时候,我们总是找到有菜地的周围,一边割草,一边摘几把豇豆塞在嘴里,那长长的豇豆上面全是泥点,我们顾不得擦一擦就放到嘴里,吃的绿汁横流,感觉香甜无比。当然,做这一切还要躲着生产队的看青人。吃的欲望,使我们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几个小伙伴还时常出现在果园里偷摘树上的青桃酸梨,那时,我们都是百米健将,只要看护果园的一声断喊,我们就箭一样地弹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地青纱帐。

看园子的人也不是真的追我们,象征性的追一段,把我们赶出来就拉倒了。这是屡次得逞的原因。

地里长的可吃的东西很多,像酸荞麦芽连根都能吃,还有覆盆子的果子、野枸杞、葡萄。甚至野生的酸梨,又硬又涩,也不放过。

在刚种下的花生地,我们像仓鼠一样翻来找去,就为了能吃到几粒花生。几场雨后,在那片嫩绿的花生苗里,总有一段空白,看着是那么不顺眼,就像一头浓密的黑发落了几个伤疤,那就是我们的杰作。

我们全部的思想都是在吃上,嘴巴张开了就是个无底洞,什么东西掉进去便无影无踪。吃是我们和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在寻找吃的过程中,我们自然地走向田野,那里有可以充塞生命的物体。

春天的日脚长,它像一个蹒跚的老人,走的艰难迟缓,往往太阳还挂在西天老高,肚子就唱空城计了,它执着的叫个不停,而乡下的晚饭要等到掌灯时,还有漫长的一段时光,这时的我们比受刑还难受,只好张开嗓子反复唱着《大海啊,故乡》,以压倒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地里这时还万木萧条,我们无处可寻吃的,只能用歌声迎接晚饭的到来。

冬天,特别的冷。几场大雪过后,然后是白毛风。风不时地夹扎着雪粒打向窗户,我们早早的躲进被窝,这是母亲的注意,一到这季节,就让我们早早睡觉,再也不许外跑,她是怕我们跑饿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弟弟早就发出了鼾声,他吃过母亲的奶,睡的正香。我和二妹每人裹在被子里不停地翻转,被子里很凉,我们的体温暂时不会把被子捂热,寒冷驱散了我们的睡意。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还有几声咳嗽,接着听的问话:“青儿妈,睡下没?我看还亮着灯,你给看看水生的信,看他说个啥?”母亲忙披衣下地,边走边说:“老成叔,没睡呢,我这就开门。”

随着门吱扭一声,一股寒风立马把屋里的棉布帘子掀的很高,我们忙把头缩进被窝。老成叔说:“给孩子打打牙祭。”说着,把手里托着的一包点心交到母亲手里。母亲不好意思起来,忙推辞,老成叔说:“上午去乡供销社买的蛋糕,软和着呢!”说着将蛋糕放在母亲手里,然后从那件老羊皮袄里掏出一封信,母亲赶紧把蛋糕放在地上的箱子上,接过老成叔地信读了起来。

我和二妹透过被角,眼睛瞄向箱子上的那包蛋糕,屋里的十五瓦电灯发出黄黄的光晕,照在蛋糕上,蛋糕的油渗透了纸面,在暖暖地灯光下,浮着油汪汪的光,我使劲咽了下口水,在那里装睡,我盼着老成叔快走,因为母亲说过,有客人来不论买了什么吃的,也要等客人走了才能吃,这是规矩。

我不时地偷眼看二妹,她虽然闭着眼,但她的眼睫毛还在不时地煽动,她也和我一样在装睡,都在等着老成叔的离开。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母亲不仅要为老成叔读信,还要给他在部队的儿子水生回信呢。母亲终于把信写好了,她又给老成叔念了一遍,问还有没有要加的,这时,二妹再也等不及了,她对母亲说:“妈,我要吃蛋糕!”母亲像没听见,还背着身子伏在信上,二妹重复了一遍:“妈,我要吃蛋糕!”这一声是那么执着,带着点哭腔,我见母亲的肩头抖了抖,没有转身。我想母亲一定生气了。老成叔站起来说:“小孩子嘛,我给你拿一块。”说着,他走向了那包蛋糕,取出一块递给了二妹。我一动也不敢动,完全是熟睡的状态,可我的耳朵和呼吸伸得很长,我听出了二妹三口两口消灭了那块蛋糕。

老成叔对母亲说,再加一句,告诉水生,家里的母猪这一窝生了十六只崽子,我和你娘高兴坏了。

一块蛋糕下肚,勾出了二妹的馋虫,她又喊了一嗓子:“妈,我还要吃蛋糕!”这一下,我知道事态的严重,根据以往的经验,二妹离挨揍已经不远了。我能看到母亲气的身子发抖,但脸上很平静。老成叔又站起来,拿了块蛋糕给二妹,这次,她几乎没怎么嚼,就进肚了。

突然地,二妹又喊了一声:“妈,我还要吃!”老成叔也有些尴尬,就说,小孩子都这样。说着,又拿了一块给二妹。

母亲总算把信写完了,她把老成叔送到门口,然后翻身插上了门,几步跨到二妹身边,二妹的头早已缩到了被窝,她早知道有一场打在等着她。母亲一把掀开二妹的被子,赤条条的二妹抱着头蜷着身子,七岁的二妹完全暴露在炕上,已无路可逃。母亲把她拽下地,就在地上转圈打她的屁股,母亲边打边问:“我看你还吃不吃蛋糕,你这样的女孩子长大了谁敢娶?!”二妹杀猪般地嚎叫,嘴上回应着母亲:“我再也不吃蛋糕了,再也不吃了,妈,我不敢了。”

二妹的屁股像一块红绸布,她尽管吃了蛋糕,却付出了疼痛的代价,直到她进入梦乡,她的鼻子还在不时地抽动,大概是在梦中,还在为蛋糕而挨打。

多年以后,经济富有的二妹和爱人开着私家车,从城里回老家探望父母,我闲问她,还记不记的那次吃蛋糕的经历?她说,怎么会不记得,可是饿呀,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吃了再说。

是的,在这个世界,吃是人们的第一需要,那个年代关于吃的记忆太深刻了,它像一棵藤缠树久久的缠绕在我们的灵魂里。以至于面对如今物质丰裕的境况,我从不敢怠慢了粮食,每次参加酒局,都在人鄙夷和轻蔑的目光下,将没吃完的食物打包回家。

我始终无法背离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是的,它们就像我们小时候的乳名,根深蒂固的生长在我的生命中。

在乡村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名字,只是粗糙的我们从没有去探究这些名字的来龙去脉。很久以来,我懂得了,每一块土地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每一块土地尚记录着,生活在村庄的一代代人走过的足迹。

农民们将土地视为眼中的瞳仁,我一口气会叫出很多土地的名字:上荒滩、河夹心、大沙坝、羊赶湾、磨刀沟……土地的名字,就像一袋袋盛进仓里的.谷物,放在碗内的粮食,他给我们提供了活下去的资源。它如一团发酵的面,卑贱,低俗,有的几乎是屯子里多灾多病孩子的乳名。因为不好养,母亲们听了风水先生的话,把一块地改为娃子的名儿,意味着平平安安。

凡是名字里带有水字和朝阳的土地,庄稼的长势自不必说。五谷丰登,无论年景如何,偏有收成。好像得了高人的真传,颇具村中大户人家懂财善经营的架势。

而被树林山坡遮挡的土地,一年四季看上去病恹恹的,地里的草儿、农作物也是面黄肌瘦的,经不得风雨,总是欠收。秋后,割下的玉米、胡萝卜那么大。即使这样的土地,谁也不舍得放弃。毕竟,土地养人。再贫瘠的土地,只要犁一把,撒一捧种子,木板马拉车也不至于空着回晒谷场。

一块地,由于有了蔬菜、草、木、花、蜂、蝶就有了自己热闹富有价值的气场。春夏秋冬轮回,花谢花开,土地成全了所有因它赖以生存的人们、动植物。土地的名字仿佛一块永不锈蚀的钢,一天天,一年年,风霜雪雨,依然闪闪放光。人生在世,实际上就是活在一场名字里,而土地活着,却是永恒延续着一份气场。

我们在土地上生老病死,土地呢?它默默承受了一切,又以佛的博大深远接纳着一切。人总有一天会像天上的流星陨落,土地不会消失与老去,它被一辈辈人细细的翻弄着,耕耘着。我们的名字最终被无情的岁月遗忘。人企图以自己的智慧丈量脚下无限的土地,殊不知有名字的土地是无限极的。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蝼蚁生存的小人物,还是工薪阶层,乃至达官贵族,想让后世子孙记住他,特意嘱咐或者下令给他立碑,碑上再隽秀深刻的字体。多少朝野更替,任你质地坚硬做工精细的石料,多么奢侈豪华的葬礼,末了,都会在时间无垠地荒原里被剥蚀,化为虚无。

柔软的土地,没有石头的硬度,没有礁岩的凝重。划过它身体的犁锈蚀了,烂掉了;踩过他头顶的人群,牲畜一批一批的老死了,掩埋了,飞过他胸襟的候鸟远逝了,唯独他始终像一尊雕塑,超然地以淡泊的心境看着这个沧海桑田的尘世。

祖父葬在那块土地,祖父的祖父也葬在那块土地,他们在烟火的一生中,命若昙花般化为一把尘埃。几百年过去了,包括我在内这些活着的人,没有谁记得他们的名字。这些名字是淡泊的,他以自己承载一切的心态,托起一个村庄的历史,延续着不息的生命。留在我们灵魂版图上的土地永不朽去。他的名字永如一杯陈酒,品一口醉了心头,闻一闻,绿了思想,土地是浮躁的心灵最沉静的超度。

一个忘记土地的人,无论他有着怎样显赫的地位,实力再强大,他也是失败的。土地是每个人喘息的根,土地深情地喂养了这个民族。

以前,对于土地,我有着刻骨铭心的憎恨。我厌倦跟在父亲身后,躬着腰,忍受着老日头的烘烤,锄草,翻耕。我像一头小牛,被套在车辕上,扎进浩浩荡荡的青纱帐,施肥。那被苞米叶子划伤的肌肤,在汗水和阳光暴晒下,烧灼的疼。我为自己是农民的后代,不止一次的诅咒过这片土地。我想,难道,我就在土地上过一生吗?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重复中,淹没我飞向大山外的梦?!

但是,长大后。当我也做了母亲,经历了许多尘世的悲欢离合。换位思考,处在父辈的角度,我终于明白,他们对土地的爱,有着对佛一样的朝拜与虔诚。因为,土地是我们生命存在的矿藏。活着的嘴巴,谁也无法拒绝对食物的咀嚼。我也清楚,移植在城市钢筋水泥地上的梧桐树,为什么没有了朝气。每一个离开土地的生灵,他们就如鱼儿离开了水,地球上的任何物种都离不开土地。

在乡村随便叫一块土地都有名字,我爱着土地,这里不仅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更主要的是他给了我土地一样朴实无华的爱情。那个与我一只碗里过一生的男人,他是我永远的土地。

西风紧了,那骑着海燕自行车,轻轻蜇进院子,喊着我小名的母亲,她提溜着一包吃的,在桌子上打开。还冒着热气的豆包,菜饼子,还有晾晒的黄澄澄的红薯干。母亲坐在火炉旁,又向我如数家珍的讲起,这些小红豆、青萝卜、大葱是哪一块地产的。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阳光,这是冬天里我最喜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