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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子学:几种可能的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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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自2012年10月华东师范大学方勇教授于本刊发表专文,提出“新子学”理念以来,学界相关的讨论一直在持续进行。于日前在上海召开的“诸子学现代转型高端研讨会”上,国内外学者就“新子学”进一步发展提出各种看法,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与会学者在“新子学”理论建构之外,更关注“新子学”发展的路向问题,这表明“新子学”正稳步走向实践阶段。本刊撷取部分学者的发言,以飨读者,以期进一步促进“新子学”之发展。

新子学:几种可能的路向

  参与世界范围的“百家争鸣”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吴根友

方勇教授提出“新子学”,我是欣赏的。有时候需要有勇气有气魄的人提出口号,竖立旗帜,把学者召集在一起。就我个人而言,更愿意讲诸子学在当代的新展开。面对传统的子学,当代学者应该有一个回应:今天子学要做什么。这是“新子学”要回答的。

中国文化是多元并进的,在儒学内部也是如此。传统文化当然有自己的主流,但并不因此而能过多地奢谈“正统”,争抢所谓的“正宗”。思想与文化的发展恰恰要在诸子百家争鸣的状态下,才能健康地向前推进。我们不赞成道统说,赞成子学多元的传统。仅就思想史、哲学史而言,“子学”其实是研究诸多思想家、哲学家的学问。中国传统文化很少有西方思想界的“自由主义”传统,但诸子百家的争鸣在实质上就反映了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的实质。

我认为,当代中国哲学研究与诸子学研究,可以从萧萐父先生的子学思想中吸取思想的启示,活化熊十力先生“以平等心究观百家”学术平等精神,平视西方哲学各流派的思想,并要有批判的眼光对待西方哲学中的诸观点与方法,做到为我所用,而不是亦步亦趋。

晚年的萧先生,在发表的文章与私下的谈话中,多次提到要敢于参与世界范围内的“百家争鸣”,将中国传统的“子学”概念加以泛化,用以描述当今世界范围的诸子百家争鸣的现象。在《世纪桥头的一些浮想》一文中,萧先生要求我们把“‘全球意识’与‘寻根意识’结合起来,通过‘两化’实现中国文化的新陈代谢、解构、重构,作出新的综合和理论创造,从而有充分准备去参与‘百家争鸣’”。很显然,萧先生将当今世界范围内的各家各派的学术争论,视为当年发生在中国先秦的诸子百家的争鸣。这种带有比喻性质的说法,体现了萧先生深邃的学术洞察力与以平等的眼光对待西方,以及其他各民族的思想的学术态度。

萧萐父先生的子学思想,对于重新认识中国传统学术中的自由精神,对于新世纪的中国哲学与文化的发展,对于子学在当代的新展开,都将会给予有益的思想启迪。尤其是他将“子学”作一泛化的处理,要求我们参与世界范围的诸子百家争鸣的说法,特别具有启发意义。而非常有意思的是,他的这一想法与他生前的好友——华东师大教授冯契先生的观点颇为一致。冯先生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世界性的百家争鸣局面。对传统文化、对西方文化以及诸文化怎样彼此结合或冲突,将会有怎样的前途,大家见仁见智,会提出许多不同意见。只有通过百家争鸣来自由地讨论解决。”这就表明,参与世界范围内的诸子百家争鸣,是当代“子学”发展的一个新方向。

仅就中国文化的发展趋势而言,萧先生虽然赞同百家争鸣,并且要参与到世界范围内的百家争鸣的行列中,但他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方向及其前景的预测,不同于《庄子·天下》篇所悲叹的“百家往而不返”的结局,而是趋向于“同”,只是这种“同”是以“异”为基础的“同”。如王船山所说,“杂统于纯”,“异以贞同”,而当中国文化在过去经历了一段必要的分殊发展之后,“在未来必将进入一个兼综并育的整合期”。而这一“兼综并育”的新文化,即是在中西、古今的交会中形成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这时的中国文化将是一个“矛盾、杂多的统一”的“和”的文化状态,而不是单向度的纯之又纯的新文化。

  依自不依他,求是致用相资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教授 严寿澂

理解和发展“新子学”,首先要厘清经学和子学的关系。一般理解的经学、子学完全对立,这是不符合事实的。章太炎先生曰:“老聃、仲尼而上,学皆在官。老聃、仲尼而下,学皆在家人。”可谓一语道破中国学术演进的关键。东周以降,此贵族封建之制逐渐崩坏,官学亦因而衰替。孔子创办私家学校,将古代王官之学传授于任何愿学者,民间私学于是代兴。百家言兴起,原有的王官学并未歇绝,如钱宾四所指出,战国时期,王官学与百家言并立于学官,一掌于史官,一掌于博士官。至于所谓经,孔子之时,“犹不名经”;迨至孔门弟子,始有“六经之名”。以王官学之六艺为常道,自孔门始。六艺之学与孔门的关系,如吕诚之先生所谓,“孔子所传之义,不必尽与古义合,而不能谓其物不本之于古。其物虽本之于古,而孔子自别有其义。儒家所重者,孔子之义,非自古相传之义也。此两义各不相妨”,蒙文通亦持类似见解,此最为通达之论。

一般来讲,儒家之经学与其他诸子之学,并无本质上的不同,皆为“就现象加以研求,发明公理者”。然而“经之与子,亦自有其不同之处”。章太炎云:“经多陈事实,诸子多明义理……故贾、马不能理诸子,而郭象、张湛不能治经。”实为的论。因而经学和子学有同有异,不能截然二分。

“新子学”的典范是基于“后设于哲学”之立场的章太炎。近代学者中,章太炎泛滥众流,出入百家,同时又坚持本民族地位。太炎心目中的中华文化复兴,在思想方面是发扬先秦诸子之学。太炎以为:“孔氏而前,或有尊天敬鬼之说。孔氏而后,儒、道、名、法,变易万端,原其根极,惟依自不依他一语。”今日欲复兴中华学术与文化,必须上接先秦,重开百家争鸣之新局。

依鄙见,其要点有二项,一是依自不依他,二是求是致用相资。所谓依自不依他,其含义有两个层次。一是立足于本民族的历史文化,切忌将凿枘不入的外来思想学说视为无上正等正法,加诸本国文化之上。太炎先生去世前三年,昭告其弟子曰:“夫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所不与他国同者,历史也,语言文字也。二者国之特性,不可失坠者也。……尊信国史,保全中国语言文字,此余之志也。”这段话正是“依自不依他”第一个层次的极好概括。“依自不依他”的第二层次则是自力道德,不以鬼神为依归,与耶、回等一神教大异其趣。此乃二三千年历史使然。诸教诸神各有其功能,百姓各取所需,彼此相安无事,是为宗教宽容和谐之极致。

所谓求是致用相资,中华文化有一重大缺陷,即太过实用,以致妨碍了纯科学的发展。有识之士,如章太炎、陈寅恪,皆对此有深切认识。以见求是之学,本不以致用为鹄的,若因此而有大用,则是不期之遇,非其本意。纯科学研究之真谛,可谓尽于此数语中了。因而要注意纯粹认知的意义,以与传统相汇通。

总之,依自不依他,求是致用相资,乃中华文化复兴必由之道;而太炎先生者,实为前驱。今日提倡“新子学”,当于此取法。

  “新子学”必须与经学相结合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李若晖

“新子学”发展,应该立足自由经学和子学传统相互促进上。传统上,以经为中华传统文明之核心,如《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经部总叙》开篇有云:“经禀圣裁,垂型万世。”以经为大道之所在,此固汉唐经学之通义,但是其在历史上的具体表现另有曲折。

至于诸子之学,一般认为是经学的附庸和补助。而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分中国哲学史为两大阶段,即子学时代与经学时代。“上古时代哲学之发达,由于当时思想言论之自由;而其思想言论之所以能自由,则因当时为一大解放时代,一大过渡时代也。”其实即便在先秦时期,诸子也与经学息息相关。王葆玹指出:中国有一俗见长期流行,即以为五经纯为儒家经书,经学为儒家所独有。实则五经在秦代以前,乃是各家学派共同尊奉的典籍。先秦至汉初之经说本与子学一体,也是活泼泼的自由思想。经子关系,诚如《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序所言:“《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

近代经学沉沦,子学复兴,但复兴后的子学弃经学而附哲学,于是中国传统义理之学的固有格局与内在脉络被打散。这在经学领域表现最为明显。汉王朝以秦制律令体系,驯化经说,建构经学,再以之一统思想,对于这个传统需要现代学者加以疏通。近年叶国良倡言:“经学的生命力是否旺盛,端看是否有新体系出现,易言之,须有适用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创新之作,才能维系经学的生命力,这方面还是有待努力的。”

我们认为,经学的根本性地位还是要承认,中国文化还是无法彻底离开经学,同时需要发掘经学的自由传统,允许自由辩论、自由质疑。经学时代之前的`经说就是自由的传统。因而,如何回到自由经学,并以此为基础重构子学?这是当代“新子学”建构的要点。

如何重构子学?汉初司马迁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史记志疑序》论曰:“太史公修《史记》以继《春秋》,成一家言。其述作依乎经,其议论兼乎子,班氏父子因其例而损益之,遂为史家之宗。”太史公正是熔经铸子,才能“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

因此,当代“新子学”的建立,必须与经学相结合,以中华文化的大本大源为根基,立足于中华文化自身,面对中华文化的根本问题,重铸中华之魂,此即当代“新子学”之魂魄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