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风铃的散文

我家的窗台是寂寞的，因为当风袭来的时候，窗台上只有窗帘在微微摆动。我家的窗帘是一块深红色的布，非常柔软，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哪怕是一些窸窣的碎响，都没有。

于是，在每个月光透过窗棂的时候，在每个微风拂动窗帘的时候，在每个寂寞占领我心房的时候，我便格外地想念，曾经挂在窗台上的那串风铃，也想念那个送我风铃的男子。

那还是在初中吧，我还在懵懂的青春年华，对于一切，都是似懂非懂的。那时候，家里人唯一向我灌输的观念就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有好好学习，才能直升重点高中，将来才能考入名牌大学，光宗耀祖。

我自然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平常生活几乎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不是家里，就是学校里。

当时，学校里组织“一帮一，一对红”的活动，作为“语文课代表”，我的同桌自然也被安排了一个所谓的“后进生”。

那是一个十分羞涩的男生。他不会像其他斤斤计较的男孩子那样，在桌子上画“三八线”，不准旁边的邻座越雷池半步；他也不会像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那样，偷偷把同桌自动铅笔里的笔芯都抽走，把钢笔里的墨水悄悄放掉；他更不会像那些不求上进的男孩子那样，偷偷抄袭同桌的作业，在考试的时候，偷看别人的试卷……

所以，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很省心的男孩子。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吵也不闹，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碰一下你的胳膊，然后怯怯地问一声：“你能教我这道题怎么做吗？”

所以，我们俩一直相安无事，过得很开心。虽然他的学习成绩还是上不去，但是，在老师眼里，他依然还是一个乖孩子，所以，老师总是有一机会就在班级里鼓励他，夸奖他。

可是，我却注意到，老师的夸奖似乎并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喜悦。我一直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才知道。

那天，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在前面远远的看见了他，于是，我便快走几步，想赶上去跟他打声招呼，可是，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小弄堂里窜出了几个高大的男生，他们开始欺负他，有的抓抓他的头发，有的去抢他的书包，有的跳到他背上，让他背自己……

我定睛一看，那几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班里头的捣蛋鬼，莫非，他们是因为觉得老师偏爱这男生，所以，故意在放学的路上欺负他吗？

于是，我大喝一声，奔跑着冲上去，说：“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我告诉老师。”

我好歹也算是个班干部吧，总算还是有点威信的，而且，那时候的学生最怕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告诉老师”，那几个男生也并非真的是什么坏孩子，只是调皮捣蛋罢了，所以，他们听我这么一说，就把他的书包往地上一丢，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蹲到地上，捡起了书包。我对他说：“你没事吧，要不要明天告诉老师？”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然后转身就走了，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涨红了脸，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暮色中。

真是个古怪的男生，当时我这么想着，但是，也没太在意，然后就独自回家去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生日的，反正，在我生日那天，我突然发现我的书桌里放着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串小风铃。

说它是风铃吧，只是我猜想它是风铃而已，因为，那不是在店里买来的风铃，而是手工制作的。

那居然是一串用十来个药瓶做成的风铃，是那种很小的，放置注射用的药液或者是药粉用的小瓶子，瓶身是一个个粗粗的圆柱体。它们的底部被钻了一个小小的孔，有绳子从里头穿出来。所有的药瓶被串成了一束，看上去，像是一小串的葡萄，因为，整串风铃的上端，串着一小片绿色的、剪成了叶子形状的布片，而每一个小药瓶上面，也被涂成了绿颜色。每个药瓶里头都串着一个小钢珠。看上去，的确是很像一串葡萄形的风铃。

我很好奇地把它提起来，轻轻地用手指去触碰它，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正当我看得出神的时候，他突然在旁边开口了：“如果挂在窗台上，让风把它吹响，声音会更好听。”

我愣愣地看着他，说：“这风铃，是你做的吗？”

他微微点点头，脸上又是一片红晕，没错，他真是一个害羞的男孩子，他又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就突然低着头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只剩下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口里喃喃地说：“傻小子，有时间，多花点功夫做功课不好吗，费那么大心思做这些东西干吗啊？”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从此之后，我家的窗台上就挂着这样一串小风铃，朋友送给我的风铃，一小串的葡萄形的小风铃。

有时候，做着功课，我会抬起头，看看那一束玻璃的小葡萄，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系在一根绿色的细线上，煞是可爱。

窗台上的小风铃，注定此生与寂寞有染。

平常没有风的时候，它总是默不做声地在窗台上静静地呆着，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像那个邻桌的小男孩一样，安静地呆着，你几乎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每当临风，它便会在你耳边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又好像那个邻桌的男孩，时不时地，对你说出几句关心的话语。

想来，风铃是适合喜欢静的人的，所以和风铃一起独处，依然是独处，因为，风铃永远都只是自己在那里低声絮语，它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的幽思。所以，这个时候，你依然会觉得你只是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呆着。

于是，我从此便有了寂寞做伙伴，风铃就悬挂在我的窗台上，抬头可望，低头可聆听。每当风铃响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仿佛身边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在对你轻声地说那句：“生日快乐。”

可是，我想：那男孩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我真正想听的，不是那四个字的“生日快乐”，而是另外的三个字，那三个在幻想和梦境中的女生都愿意听到的三个字。

然而，木讷的男生却总是做不到，我想，也许他真的不是想不到，而仅仅只是，做不到。要一个男孩子，对于自己心仪的女生，说出这三个字，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我们的青葱岁月，就这样，在两小无猜中悄然度过。

直到初二那一年的某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了这样几个字，依然是四个字，不是三个字，他说：“我要走了。”

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傻傻地问：“走去哪里啊？”

于是，他慢慢对我说：“爸爸妈妈觉得我的成绩太差，不适合在这里读书，就让我转到其他学校里。”

“转到普通学校吗？那样不是更加学不好了吗？”

“老师也同意，说，如果身边的同学都是和我实力差不多的，也许反而会对我有所促进。”

“可是……”

“我本来就是收费生，去年，妈妈病了，医药费很厉害，爸爸的单位，生意又不好了，所以，赞助费，我们可能出不起了。所以，我也同意，与其在这里做一个差生，不如到普通学校，做一个好学生。”

我想了半天，却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到其他学校，要好好学习啊。”我语气平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原来，他的妈妈病了，可是，我这个同桌，却一点都不知道，我想起了那串风铃，莫非那些药瓶，都是她妈妈打针用的？我还说人家笨笨的，可是，我这个自诩是聪明孩子的，居然连人家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这个学校，我没什么留恋的。我唯一舍不得的，是你。”

我无语了，我想，不是我不想说什么，而是我不敢说什么，我害怕，只要一说话，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流成海。

我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这么能言善辩，可是，却没有想到，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居然是因为，彼此要分开。

回到家里，我愣愣地坐在窗前，看着那串风铃，想着，做风铃的那个男孩子，今生可能永远都不会跟他再见面了，从此，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独自寂寞地，对着窗台上的风铃了。

风铃却好像是听懂了我的心声，它在一阵狂风的肆虐下，疯狂地呼喊着，声嘶力竭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居然不再清脆、不再悦耳。

“哐当”一声，整串风铃被狂风吹得从窗台上掉了下来，就在我的面前，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同时破碎的，还有一颗少年的、易碎的、玻璃的心。

这串风铃掉下来过一次，可是，侥幸没有摔坏，我以为，这种用药瓶做的风铃，是很结实的，我为了防止它再次掉下，还特意把它系牢在窗框上了啊，可是，它却为什么，还是掉了下来，而且，粉身碎骨。

这世上的东西，并不因为你爱护它，它就能更长久地保存，感情，也是一样。所以，难怪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未得到，也不是已失去，而是此时此刻就在你手中把握着的。

是的，当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任凭风铃在窗口寂寞地响着，如今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为什么，我总是在等待呢，等待那个寂寞的男生先对我说那三个字，为什么，我就不能主动地先对他说呢？

看来，寂寞的，不只是那个男生，还有我，其实，我们是一类人，都是内心孤寂，而又渴望关怀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彼此产生共鸣吧。

年轻时候的记忆，总是那样让人记忆犹新，直到现在，偶尔听见风铃声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男生，想起他羞涩的笑，想起他独自一人，寂寞地坐在教室里。

风铃，总是寂寞的，和寂寞的人一样。

那些曾经的青春年少，即使有些酸涩，可是，在现在回想起来，却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直到如今，我还会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凝视着窗框，幻想着，那上头曾经挂着的一串小小的风铃。寂寞侵袭着我，曾经的酸涩慢慢泛上来，却化成了甘醇的回忆。寂寞的男生，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记忆中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犹如精致的溪水，为我而流，一任思念，流淌成河。

我已经不再年轻、不再轻狂，好比潭中那秋日的荷，夏日的繁华已经退去，池塘中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一一风荷举”的壮观景象，伙伴们都已经告别我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挺着一片残存的花瓣，在空荡荡的莲池中绝世独立。虽然寂寞，可是，有那潺潺的流水声为伴，我依然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芳华。

在没有风的时候，记忆中的风铃静若处子，阳光闪耀，反射出迷人的光彩，顿时，一种禅心，在心头荡漾，让人觉得怡然而宁静。

据说，佛家这样描述风铃：“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那“叮叮咚咚”的声响，是不是风铃在为我们讲述“空、无常、无我……”的佛理呢？

我不懂“禅”，但是，我却知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就是“禅”的境界。于是，在风铃声中，我的内心一片澄明，烦嚣的尘世，不再令我烦恼。

是的，只要还拥有回忆，一切就已经足够，那寂寞的男孩，永远和风铃一起，留存在我的脑海中，永远伴随着我，永远都不曾离去。

每个思念的夜晚，月光如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纤纤玉手，拨弄着那些月光，奏出一曲伤感的乐章，于是，所有的萤火虫，都在湛蓝无垠的纯净夜空中慢慢升起，化成了满天的星辰。于是，我在月光中沉醉，闭上了眼睛，像聆听天籁一般，听着记忆中的风铃为我弹奏满屋清音。

或许，人类，生来就是寂寞的。

寂寞是什么感觉，它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可以倾诉，但不能排解。

寂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每个人都有寂寞的时候，有的时候，寂寞会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或许，寂寞真的是一种病，它的症状便是惆怅、便是迷惘、便是幽思。

然而，我却觉得，寂寞的人，或许忧伤、或许苦涩，但是，绝对不空虚。因为，我们的心灵，已经被一种纯净得无以复加的感情所占据，我们这样的人，内心已经被填得满满的了，我们如何还会空虚呢？我们寂寞，但是，我们至少还有回忆。

不知怎的，说起寂寞，突然想起了瞎子阿炳，是的，他寂寞一生，没有人可以听懂他内心的孤寂，但是，他却未必空虚，因为，他拥有一个音乐的世界，丝弦明白他的苦痛，丝弦安慰他的心灵。于是，当《二泉映月》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世界各地，每个角落里，都会有人，与阿炳产生共鸣，与他产生心灵的击撞，这样的阿炳，他绝对不是一个人，他可以寂寞，但绝不空虚。

就好像我，寂寞的我每当听到记忆中的风铃声，就会想到，或许，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男生，会和我一起，在无眠的夜晚，听到这样的风铃声。所以，虽然我是一个人，但是，我绝不空虚。

也许，对于每个不同的人来说，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同的寂寞感受吧，所以，就有了屈原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思辨，他将寂寞说与上苍听，化为独自探索和前进的动力；有了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他把寂寞说给沧海听，感叹着人生苦短，悔恨不能建立更大的功业；有了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孤独，他把寂寞说给花与月听，与自己的影子共同饮下那消愁的酒；有了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无奈，她把寂寞说与菊花听，与菊花一起消瘦，在飒飒西风中凝视遥远的北国……

诗词，是寂寞的人发明的吗？只是寥寥的几行文字，便把寂寞吟入了白纸黑字，吟成了千古绝唱。

或许，只有懂得寂寞，能够享受寂寞的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诗篇吧，寂寞使得他们能够感受到别人所感受不到的那种细腻的情感。

我问风铃，我说得对吗？风铃没有回答，因为，现在没有风。

对着空荡荡的窗框，我微笑着。于是，我听见，风铃在我的记忆中，轻轻摇晃，叮当、叮当……

记忆中，有一个风铃一般的男孩子，坐在我旁边的书桌前，对着我羞涩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