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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山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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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一些很严肃的问题,不是因为我早慧,而是因为我的山村。

背叛山村散文

我的山村在一个遥远而僻静的地方,它困在一个窄小寒酸的峡谷中,把自己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出口悄然隐藏在触目不到的苍茫暮色中。少了一份桃源般的恬静,却比孤寂的孤岛更孤寂。这种孤僻的感觉令人心里发慌,即使简单如无知世界里的孩童,天天面对那推门得见却又阻隔去路阻挡视线的群山,也会陡然生出一种时空悲凉的哀切之情。那些群山好象跟世间的生老病死无关,它们就如同这个世界一般永恒地存在着。我就是在天天面对这些群山的时候开始对作为一个山村人而感到苦闷和委屈的。

山村很美,真的很美。这种美挟带着一种莫名的沧桑感,以一种与生俱来的质朴气息迫使山村人在面对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的时候变得虔诚和认真起来,就连聒噪的山雀和顽皮的小动物也在不自觉间拔高自己神话自己,变得温顺而敦厚。一切都好象于岁月的洗练中变得诗意盎然,唯美浪漫。确切地说,这种美是没有经由多情的现代人诠释和雕刻的自然之美。

可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承认它的美丽。也许是因为她穷,这种穷简单直接,甚至赤裸裸到不加掩饰,穷到让一个孩子的想象都到了一个捉襟见肘的地步。不变的晴天雨天,不变的青山河流,不变的'生活程序。这种直白直接摧毁了我的想象,我的视线已经贫乏到逃不开打柴、割草、滚泥巴、捉鸣蝉这一类鸡零狗碎的山村岁月,偶尔一次对山外边的猜想也随着村子上空那若有若无的炊烟渐渐化于无形。这样的窘困让我对山村充满了倦怠和沮丧之情,却也让我模模糊糊地预感到,这个世界一定不全是我山村这个样子的,我坚信它还会以别的形式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到达那里。我先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出生上,山村的大人们习惯用“不是自己亲生的”的方式来吓唬自家那不听话的小孩,当别的孩子因害怕自己是捡来的而忧虑时,我则暗暗企盼着自己真就是父母从小山沟里、断桥下或是哪个荒郊野外捡来的,我期盼着有一天会来一个人把我从这里带走,带到那个地方去。可是有一天,我的愿望没有被实现,一个玩伴却真的被他的亲生父母带走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却自己偷跑了回来。他说那边跟这边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边有比这边多得多的山,那边的天比这边的更细小,几乎被山逼仄成一条狭小的线条了,听了他的话我那颗还来不及嫉妒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于是转而,我把希望寄托在那头我日日放养的老水牛身上,因为在祖奶奶的故事里,它是神秘且神奇的,既然它都能用脱掉的牛皮载着牛郎去追赶他那上天的妻子,那它为什么不能驮着我去那个遥远且未知的地方?可这个梦也没有延续多久,在一个晴天碧碧的日子里,渴水的老牛慌不择路,跌下山崖摔成了一堆牛肉酱。上学的时候,愚公成了我最倾慕的人,因为他在天上神仙的帮助下最终成功移走了两座大山。可是,天上的神仙能够读懂我那不为人知的心思前来助我吗?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发现我的渴望只不过是一场孩子气的奢想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我那颗生于斯长于斯的心已悄然萌生了背叛之意。

是的,我愿意自己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我作为一名山村人的身份,可是我不喜欢贯彻我这种身份,谁说孩童不明晓贪心呢?那时候,我深觉得自己活得一点儿也不自由一点儿也不美。多数时候,我带着轻微的抑郁朝着前面的群山发呆。在一个浮躁的夏日夜晚里,我突然惊慌失措,大汗淋漓,穿窗而过的夜色映照着我不眠的双眼,里面的挣扎和惶恐一览无余,突然的心悸让我瘦小的身子起了微微的颤抖。多年后回忆起那个悲伤空洞的夜晚,那种绝望仍然使我吃惊。

这种绝望是我于万千群山中与一头牛的长期对峙中逐渐累积而成的。一人一牛,在绿意的团团簇拥中更显孤单和寂寞。可是,牛不畏寂寞,就着一处青草,埋首下去就是一天,单单丢下我,于是我也只好无语,缄默成了一长串的难以诉说。有时候,害怕周遭的群山,还有头上窄小的青天,害怕逼人的沉默会在瞬间将自己吞没,于是动手扯下几张柳叶,将它们贴近呼吸,试图用古老的笛音来跟牛的固执进行对抗。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个传说,仍以无比热切地忠诚来期盼着眼前这头牲畜浑身上下蓄满了灵气,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将我从这无望的绝境中拯救出去。但毫无意外,这清清冽冽、瘦骨嶙峋的乐声除了惊飞几只觅食的鸟雀外,回应我的依然是那专心致志地啃草声。牛在这天地不变的岁月里滋润了血液,倒变成了生活的智者,而我,却于这青山绿水中憔悴了思想,形销骨立。

大多数时候,我会躺在离家稍远的一座瘦小的山头,和着轻风残阳,对着无限苍穹发呆,万分不解地、故作忧虑地思考着人的存在与虚无,无端地伤感和落泪,直到暮色铺地才恹恹而回。现在想来,这样一种无路可走的恐慌和不安也只有在年少觅愁的时代才能感受的如此真切、痛彻。

山那边究竟有什么呢?绵延不绝的群山有终止的地方吗?我天天踏溪而过,我天天登山而立,我的夕阳我的山村,我看不出它有一丝的老化和改变,也看不出它已逐渐离我远去。好象一切都亘古存在着,一种比孤单更大的虚无狠狠地攫住了我。我突然觉得不单我是孤单单的,这山村里的一切都是孤单单的,包括那偶然飘过山村上空的云朵,那不慎吹过山村里的清风,那不停吠叫的狗,那一直吃草的牛,还有那群持锄而立的农人。这种被迫顿悟起来的滋味让人措手不及,岁月迫不及待施加而来的沧桑和成熟让人难堪和无助。

于是我开始痛恨起山村强加给我的这种平庸和浅陋来,我不要天天与那头老牛相伴着数日子,也不要夜夜枕着虫蛙声入梦,更不要像邻家大婶那样早上扛一把锄头出门,晚上背一捆柴禾归家。我再也没有了耐心和兴趣去喂养那些调皮的鸡仔,去安抚那只失宠的狗儿。背叛的心一旦长出了翅膀,就像山村上空的袅袅炊烟一般,一旦挣脱羁绊,顷刻化作无形,用一种急切、谦卑的心态惴惴不安地渗入混沌的外面世界。

于是,在我喜欢思考却没有学会思考的年岁里,我觉得我的山村亏欠了我,在我开始辨别却不懂得辨别的时候,我背叛了我的山村。

我以为我足够坚韧和顽强,能在挣扎中一天天的过下去,除了那些看不见的阴暗伤口外,甚至完好无损,没有哭泣也不会崩溃,如我曾经度过却鄙视的山村岁月那般一如既往地过着;我以为那些旅途中的美丽与丑陋、快乐与悲伤,还有数不尽的繁华与无可挽救的疲惫,我会铭记一辈子,可是我却淡忘了它,有那时的记忆,却少了那时的心灵触动;我以为我山村里那种宁静、幽雅、古朴的气息会被我远远地抛离在身后,那曾想它却为我的存在提供了永久地鲜活的血液;我以为我会守着我的山村永生永世,可是我却背叛了它。

背叛它,在一个明月初生的夜晚,黯然离弃。那时,山村正在酣睡。而我,已身在旅途,俨然一个哭泣的无助的孩子。脚下,是滚滚无尽的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