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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时节的雨友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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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时节的雨友谊散文

四月,是看梨花的季节。今年的梨花,是一定要去看的。

在几年前曾经看过的梨花树下,我捡拾起一枚凋零的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知道梨花的开放是怎样的一幅情景,那么,梨花的凋谢呢?不知为啥,来看梨花,看花开的那么好看,心情应当愉悦,而我却怎么也愉悦不起来。却偏偏要观察梨花的凋谢,观察一朵梨花的凋谢。

因为,这与一个人有关。看梨花的凋谢,脑子里在想这个人。一个伤感的故事。

大家都叫他诗人,我叫他老苏。他是一个写诗的人。

老苏个子不高,皮肤偏黑,人有些瘦,普普通通,人很随和,看上去一个极不起眼的人。有时候,我倒觉得他像个孩子。但他富有激情,每每谈诗,精神十足,眼睛尤其亮,熠熠发光。宛如一只逼视老鼠的猫,目光犀利,非要捉住你不可。这时,你才发现,老苏可不是一般的老苏,他是我们那个海滨小城不可多得的诗人。

五年前的四月,在一个杏花刚落梨花乍开的日子,老苏约了我们几个爱好文学的朋友,到他的家乡看梨花。老苏的老家在我们那个海滨小城的东南山区,以丘陵居多,起起伏伏的,尽是杏花,梨花。期间,老苏非常热情,跑前跑后,联系中午吃饭事宜。我们到了老苏指定的村庄,老苏已和村委主任在村头等候多时。我们在村委主任的带领下,去看岭上的梨花。

村庄后面的岭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梨花,雪白雪白的。看梨花,是看梨花的素颜,看梨花的诗情画意。看梨花给山川的装扮,看过之后内心所泛起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面对梨花,文友们诗意大发。赞美的,感叹的,拍照的,摆好了姿势,按动快门。在梨花间穿梭,流连忘返。有人喊老苏照相,在一树最大的梨树下,大家一起照了合影。

仔细看一朵梨花,你会发现它的与众不同。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梨花。我不知道,眼前的梨花,哪一枚是老苏,那一枚是我?

中午,老苏因为高兴多喝了酒。我们让他唱歌,老苏就唱《一剪梅》。平日,老苏有些疲沓,走路看上去也无精打采。岂不知他极爱凑热闹,人一多,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情绪高涨,精气神十足。他喜欢唱歌,而且非常投入。他唱歌时眼睛里有一汪水,亮晶晶的。他唱歌时的专注程度,投入的情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堪如歌唱家媲美。唱着唱着,那一汪水蓄的更满。声音里透着浑厚,坚定,一首歌,让他发挥的淋漓尽致。老苏,再来一个!我们意犹未尽,让老苏再唱一个。老苏摆摆手,说不唱了,不唱了,今天嗓子不好,发挥的不好。

在和老苏道别时,我说有机会到城里去啊。老苏说,我一定去的。

我和老苏相识于二十年前。是在当地一次征文大赛上认识的,那时,我们才三十出头岁。老苏一直不老,第一次见他就这样,脸色黝黑,个子矮矮瘦瘦,就喊他老苏,其实他不老。十多年后,他还是这个样子。他从没有胖过,好像也没怎么瘦。

这是那个海滨小城有史以来第一次搞文学征文大赛。老苏其时在他那个乡镇企业跑业务,我在一个国有企业做文秘工作。虽同属一地,又有共同爱好,但彼此互不相识。他的诗歌获了一个二等奖,而我仅是个三等奖。颁奖那天,老苏在前排正襟危坐,我坐在后排。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一桌,老苏在我旁边。这时我才知道,这个人口不足60万的县前不久才批准为市,这次征文是刚刚成立的作协主办的活动。胖胖的有长者风度的作协主席在讲话,不外乎讲征文的意义等等。刚讲完,老苏就主动介绍自己,他说他在一家企业跑供销,自小就爱好诗歌,愿和大家互相交流学习。这天,老苏俨然是酒席桌上的主角,极为活跃。大家说你把自己的诗朗诵一下吧,老苏站起来,一点也不怯场,声情并茂地朗诵起自己认为得意的诗作。大家听了,都鼓掌,说老苏的诗真好,一个小小县城,却隐藏着大诗人哩。大家都这么说。而老苏,真的是受宠若惊了,在此之前,可能还没有人称呼他为诗人。

因了这次征文,我认识了老苏,而老苏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知道在这个县级的城市里,有一个写诗的人,其貌不扬,但诗写的确是好。这以后,老苏忙他的生计,我朝九晚五,写一些枯燥的公文。我们有各自的生活轨迹,就像在两条不同起跑线奔跑的人,朝着生命的终点一直这样奔跑,互不影响,互不干涉,直到看见终点。

征文结束后,我们没再联系,但我在工作间隙偶尔翻一翻书,或在报纸的副刊上看到读到几首好诗,就会想起老苏。

太阳每天都在起起落落,我跟着太阳的节奏,每天都在抄抄写写。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生命也在慢慢耗尽。老苏还在写诗吗?不经意间,我就会这样想。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按照各自的生活境况人生轨迹,应该说我们见面的几率很小,老苏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

缘分,缘自于巧合,心的相通。两年后,一个偶然的人生转折,我从企业调到了事业单位,在市博物馆一间古朴古香房屋里,整理一些文物资料。

工作看上去很轻松,挖掘,整理,分类,在现存的零乱历史记载中寻找有价值的东西,发现鲜为人知的'历史奥秘。

一天,我正在馆里整理资料,忽然有人喊我,说有人找。我想谁找我呢?一抬头,是老苏!我又惊又喜,老苏是我调来后第一个来找我的文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调这儿来呢?老苏神秘地笑笑,说我早就想找你了。原来,老苏也在打听我的去向。在我杂乱无章的小屋里,我给老苏彻了一杯茶,开始了无拘无束的说话。在大多时间里,都是老苏在说话。我静静地听,听他讲他的过去,讲他对诗歌的热爱,对诗歌的理解,还把他近期写的诗歌拿给我看。

在参加工作的最初几年,因为喜欢郭小川的诗歌,也就胡乱涂抹学着写了起来。好的诗歌,给人启迪和美的享受。我喜欢这样的诗。老苏的坦诚,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的诗,更是让我喜欢。读他的诗,仿佛置身在一个爱情的童话世界里。

这以后,老苏经常来坐坐,我们也经常参加文友的聚会,聚的多了,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老苏的人缘好,和什么人都合得来。而他写诗的才华,是大家公认的。

老苏每次来,都显得很大方,中午一般都是他掏腰包。我才知道,老苏那时跑业务的收入还是蛮不错的。在一个小饭馆里,邀仨两文友,喝一壶酒,一边吃一边谈诗。我们向老苏请教写诗歌的诀窍,老苏说,一首好诗,里面一定要有最精彩的一句,而这一句就是整首诗的诗眼。老苏强调了“诗眼”二字,他说“诗眼”是最重要的。

老苏在诗歌创作上,也走过一段弯路。幸好,他遇到了贵人。他告诉我们,在一次出差的火车上,他遇到了诗人桑恒昌。就是与诗人的一路长谈,让他受益匪浅。他拿出自己的诗让诗人指点,诗人就指出诗的不足,给他逐句的拆开,告诉他怎样设计诗歌的意境。老苏领悟的很快,诗歌的窗户被老苏打开了。

老苏与诗人在火车上的相遇,是巧合,也是缘分,我与老苏的相识,相交,也是缘分。

自打认识了市里几名作家,还有市作协的领导,老苏就决定把他们请到他家去,搞一个诗歌朗诵会。他让我也参加,说这个机会难得。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当回事。这个夏天,老苏果然把作协的领导请到他家里。而我,他也没有食言,也一块叫上,去了他的老家。

老苏的家,座落在一个叫苏家店的山区农村。这是我第一次去老苏的家。普普通通的三间瓦房,院子不大,不知为什么在院子中间打了一口深井。老苏说先前使用辘轳挽水,现在不用辘轳了,改用一台小水泵,接上电源,井水就抽进屋内的水缸里。我想这大概是老苏的创意吧。

县一级作协的头儿,本不算是个什么官,而老苏则认为他们比镇长官职还大。这可是老苏家里迄今为止来的最大的官。老苏引以为豪,格外高兴。他和妻子忙里忙外,在正间放个矮矮的饭桌,泡上茶,递上马扎,小板凳,还有一个几乎在民间消失了的蒲团。喝一阵茶,侃一会儿大山,然后去他家后面的岭上,在梨树空隙,围坐一圈,听老苏朗诵他的诗歌。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想起来至今难忘。

从路上走过,老苏逢人就说,这是市里的领导,来村里视察了。于是村里人对老苏刮目相看,说老苏不简单,认识市里的领导。

中午在镇上一个饭店吃饭。是老苏一个开饭店的朋友请的客,晚上老苏不让朋友请客,要在自家吃饭。为了烘托气氛,老苏说今晚就在院子的平台上吃。

老苏竖起一根竹竿,专门拉出一根电线,把100度的灯泡绑在竹竿上面。我们就在他家平台上喝酒吃饭。老苏站在上平台的台阶上,负责接妻子做好的菜。妻子每做好一道菜,老苏就接过,递上平台。老苏好像一个二传手,麻利地传递,不慌不忙。好了老苏,快上来吃饭!我们催促他。老苏说,你们快吃,我赶趟。100度的灯泡亮着,照着老苏喜悦的面容,也把山区的蚊蝇、昆虫吸引过来,围着我们打转。这是一个诗意的夜晚,在诗意的夜晚度过,让微风拂着,想想也挺浪漫的。晚上,一直聊到半夜。倦意袭来,我们几个挤在老苏的西间炕上,老苏怕我们挨蚊子的咬,就给我们放下蚊帐,让我们安心睡去。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季节,老苏邀我去看梨花,因有事耽搁,没能去成。八月的一天,老苏打来电话,让我到他老家去玩,上山吃“伏梨”。我答应下来,请了假去了他老家山区,老苏陪我在山上赏风光,看梨农辛辛苦苦摆弄的梨树,终于盼来开花结果,有了收成。山上的“伏梨”熟了,满山弥漫着“伏梨”的香味。

胶东的梨,分好多种类,有莱阳梨,香水梨,长把梨,伏梨等等。莱阳梨长把梨要到秋天才能成熟,而“伏梨”是成熟在“伏里”,也就是八月中旬左右。眼下,正是“伏梨”收获季节。

在山上,你可以随便吃梨,吃各种熟透的水果。尽管放开肚皮吃,能吃多少算多少,没人管你,没人说你。即便果农看见了,也会笑着对你说,你只管随便吃。

一天玩下来,吃了不少“伏梨”,很是惬意。晚上,还在老苏家里住了一宿。这是我第二次来老苏家,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他家的平台,想起第一次在他家平台吃饭的情景。

第二天老苏又要留我住下,我突然想起,这天是妻子的生日。我告诉老苏说中午一定回去,不然的话,妻子会埋怨的。老苏听说这天是我妻子的生日,就不挽留我了。临走时,老苏在邻家的梨园里,买了满满一篮子“伏梨”,说你家属今天过生日,你带回去。我没想到,老苏还是一个有心人,我有点感动,要给他钱,他坚决不要,说,这是我送你家属的,要给钱,就见外了。无奈,我只好接受了他的一片心情。老苏把我送到回城里的站点,我上车后,看见老苏站在原地,不住地向我摆手。

进入伏季,这时候应该是天气最热的季节。好长时间没看见老苏了,心里怪想他的。这天我正在单位值班,老苏突然进来了,一头的汗水,肩上背了一个挎包。见到他真的是非常惊喜,坐下喝了杯水后,我们开始述说相互之间的牵挂,思念之情。问他最近可否有诗作发表,他掏出一张诗歌报递给我,说上面有他发表的诗。果然,我看到上面有他的诗作。我羡慕他在不耽误跑业务的情况下,还能写诗,发表诗作。老苏,你真行啊。我对他说。

老苏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发表几首诗歌对他来讲是小菜一碟,他还要出版自己的诗集。他告诉我,他正在编辑自己的诗集,接着大手一挥,仿佛在对世界宣布:我要出版中国最好的诗集!说到这里,他又激动起来,面孔赤红,眼睛放射出强烈的光芒。他坚定地说,我要为诗歌献身!老苏谈起诗歌滔滔不绝,激情四射。他能大段背诵泰戈尔的诗句,对舒婷和伊蕾的诗情有独钟,每每吟诵,泪流满面。

他在窄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情绪十分高涨。他的两条瘦腿树杈一样干硬,很有力度地支撑着躯体。这让我想起了路遥,那个伟大的作家。他在用生命创作《平凡的世界》时,情绪始终处于亢奋之中。在某种意义上,老苏和路遥一样,有着同样为文学而献身的精神。

老苏真是一个个性鲜明的男人,他身上似乎具有某种磁性,能牢牢地把你吸住。

诗集的名字叫什么,起好了吗?我关心他正在整理的诗集。他说,名字早起好了,就叫《梨花雨》。

老苏要出版诗集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同时,我们当地作协的内部简讯上也报道了老苏要出版诗集的消息。

老苏一路走来,家庭收入和发表诗作两不误,似乎顺风顺水。我们都羡慕他,说老苏活的真潇洒,到哪个地方出差,就把诗作留在哪个地方的编辑部,他出差回来了,诗作也发表了。他不可置否地笑笑,不无得意地说,关键是诗要写的好。

我们以为,老苏的诗集很快要出版了。我们期待着老苏的诗集出版,这应该是我们那个市第一个出版诗集的人。

我居住的这个地方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市里的文化部门挑选了几名会写小说诗歌的人才,组成了一个创作班子,在博物馆内腾出来两间房子供其办公。

老苏听说了就经常来,他成了这里的常客。只要老苏来了,我必定去看他。一般情况下,老苏来后不舍得离开,晚上还要住一夜。我和创作班子里的一个年轻人陪他,听他讲一些与诗歌有关的故事。直至后来,老苏和几名创作人员关系也非常融洽,老苏甚至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这时候的老苏,大约正处在人生最为得意的大好时期。可是,在他身上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直接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这年,他妻子怀孕了,而当时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抓的最紧的时候。老苏为了把孩子保住,不惜将妻子东躲西藏。他有个在乡镇计生办工作的朋友到他家劝他,让他自己领妻子到卫生院流产,警告他违犯国家计生政策的严重性。老苏置若罔闻,最终将孩子生下,朋友按政策对老苏开出了罚款三万的处罚,将老苏妻子带去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

老苏乖乖交了罚款。接下来的日子,老苏的人生航船遇到了强有力的风暴袭击。他所在的企业也不似以前,很快倒闭。老苏不能出差养家糊口,诗写的越来越少。

有一段时间,老苏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听说,他去了一个果茶厂到处推销果茶。这年冬天,老苏果然拉来了一车果茶,卸在博物馆的大房间一角。后来,果茶的推销可能不尽人意,老苏又去了一个活塞厂推销活塞。再后来,老苏就失踪了。

一年多的时间,我们没有看到老苏的影子。老苏去哪儿了?这么多日子不见,心里怪想他的。

几度春天来,几度梨花开。梨花开了,又谢了。老苏一直没有消息,内心的思念在疯长,老苏难道把我们遗忘了吗?

终于打听到,老苏去外地打工了。是在一个叫昌乐的县城里,一个人租了房子,好像在推销什么商品。一个与老苏私交甚好的诗歌爱好者,不远几百里路,去昌乐县城找他,居然找到了。他回来就描述与老苏见面的情节,讲老苏在昌乐的不易,以及老苏的坚强。

据说,老苏自打去了昌乐,有大半年没回家了。妻子一个人在家拉扯两个孩子,忍受不了生活的煎熬和孤独,抱着孩子去昌乐找他,夫妻两人吵了一架,妻子一气之下,抛下孩子,回来了。老苏是骑着三轮车送货,无奈只能把商品和孩子一并放在三轮车上,边哄孩子边送货。

听了,忍不住为老苏叹息。老苏,你真的是不易啊,许久,想起了什么,就问老苏还写诗歌吗?知道老苏还在写诗,知道老苏的一颗诗心还在跳动,不知为什么,眼睛开始湿润,我为老苏唏嘘不已。

又过了几个月,思念的潮水涨满了整个身体,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就在这时,老苏回来了。与老苏见面的喜悦之情自不言说,让我们最为惊讶的是,老苏在昌乐县城,竟然在异常艰难的情况下,于昌乐文化馆办的《蓝宝石》诗歌报上,刊发了一期自己的诗歌专辑。四开的诗歌报,整整四个版面,全部属于老苏一个人。配了照片,有老苏的自序,有对诗歌的评论,以及老苏的几十首诗歌。

原来,漂亮的彩虹是在暴风雨之后诞生的。对老苏的执着,坚守,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老苏每人分发一张诗歌报,让文友们争相传阅。一时,大家都在看这张诗歌报,读里面的诗句,揣摩那一首首好诗。

老苏是一个游荡于组织之外的人。没有人主动为他申请加入省一级的作协会员,他甚至连地区一级的会员都不是。不过,这依然不能阻挡老苏热爱诗歌的热情,他说自己是民间诗人,不在编制内,所以组织看不见他。

我问老苏,这次回来,再不回昌乐了?老苏摇摇头,说不回去了,往后,我就在当地发展。他从兜里掏出一方绿茵茵的精致小方盒,从里面拿出一块石头,在我面前晃。说,这是木鱼石,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

哦,木鱼石。有一首歌,叫木鱼石的传说。我接过木鱼石,用手敲敲,有空的声音,摇摇,里边好像盛了一粒珍珠在响。我没有推辞,把木鱼石默默装进兜里。

老苏瘦了,也黑了。老苏原本就瘦,一般情况下,老苏的瘦是看不出来的。这次回来,老苏是明显瘦了。我说,老苏,你瘦了。老苏说,瘦了吗?我没觉得。在昌乐的日子,非常想念你们。他说出来几个名字,又问了他们的情况。一个写诗的作者,有十多年没见面了,老苏也牵挂着,问最近他来过没有?

院子里的无花果树缄默不语。那是去年春天栽的,再长一年,就会结果了。

我想说,老苏,这棵树,你也牵挂吗?

老苏从昌乐回来后,一直处在无稳定工作状态。两个儿子长大了,大儿子在谈女朋友,条件是在县城买楼。说不上这是大儿子谈的第几个女朋友了,反正老苏必须给儿子买楼,女朋友才好领回家。

老苏陷入了非常不安的境地。他不停地抽烟,思索人的命运,人生的意义。华灯初上,有人推杯换盏,有人醉眼朦胧,有人一掷千金,有人醉生梦死。老苏在想他的事,想切合实际的一些问题。

老苏在他老家镇上,先是开了一家羊肉馆。听说,老苏亲自抄刀宰羊。不到一年,羊肉馆开不下去了。老苏挑了羊肉馆,决定去金矿下洞子。

距离老苏家不远的南部山上,有大大小小金矿老板开的洞子。老苏打听好了,下洞子每月能挣五六千块钱。老苏就想挣这五六千块钱。

去个体老板开的金矿打工,老苏是有思想准备的。他去了,当天就穿上矿工服,戴上矿工帽,下到100多米的井下,往矿车里撂矿石。

老苏很少来了。

2011年的春节,突然就想老苏了。正月初七这天,我和老苏的朋友,他所在乡镇的计生办主任,也是老苏的文友,一块去看老苏。

计生办主任,是一个热爱文学,非常质朴的人,管全镇的计划生育。老苏妻子超生二胎,就是他罚了老苏三万元的现金。不过,这不影响他和老苏的私人感情。

老苏的家,依然和十五六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改变。我看了,不觉心酸了一下。老苏的情况显然很糟糕,激情似乎从他身上隐去,没有以前的目光炯炯,没有以前的侃侃而谈了。吃着饭,老苏话语不多。我能感觉到,老苏身上背负了很大压力,他家的境况很差,似乎不如以前。饭后,老苏一点没有挽留的意思。当然,大正月的只能这样,看看朋友,吃完就走。

临走,我握了握老苏的手。相信,老苏的内心也一定是酸楚的。我和计生主任与老苏告别,不知为什么,老苏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时间过的飞快,转瞬间,老苏在洞子里干了两年了。

最后一次见到老苏,是三年前的初秋。他到城里来,说是特地休一个班,来城里看看。以前,老苏来后除了谈生活就是谈诗。只要一谈到诗,他的激情立时象火一样燃烧起来。这次他没有谈诗,只告诉我在金矿的一些情况,他在金矿打工每天要下到一百多米的井下干活,在洞子里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即使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他还没忘记诗……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异常凌乱。我突然心烦意乱,心如刀绞。一个噩耗传来:老苏不幸去世了!

朋友告诉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说老苏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说他才年仅53岁,心脏就永远停止了跳动,一颗炽热的心再也不能为诗跳动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头轰地一声巨响。

老苏。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沉默了许久。只觉得心在疼,百爪扎心。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一遍遍地说。

第二天,我依然不敢相信。老苏怎么会离开人世呢?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一个朋友。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挂电话问了计生办主任,才确信了此事。

老苏走了,老苏真的走了。泪水止不住,就一直这么流淌。这个夜里我想起了他的许多往事。

他曾在全国十多家报刊上发表过诗歌,他的诗获过好多次奖,他在几年前就编好了自己的诗集《梨花雨》,都因出版困难而未能如愿。他当过农民,做过销售员,开过羊肉馆,做过文学编辑。然而不管为生活奔波还是为理想活着,他的诗心始终都在跳动。他自己曾经说过,他是为诗而生为诗而活着的人,无论生活怎样变化,他都会视诗如神圣的使者而尽心守护。

一次,听说本地一个年过五旬的作者写出来三部长篇小说,手稿装了快一麻袋了。作者去过好几个出版社,都是把书稿装在一个面袋里,背着去的。这个作者家境贫寒,但极有韧性。用坚韧不拔来形容一点不为过。老苏一定要去拜访此人,说我最佩服这样的人。他约了我,两个人骑自行车穿过公路,穿过村庄,穿过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作者。

他从年轻时就喜欢写诗。大自然的熏陶让他的诗有了鲜活的灵性,他写了许多歌颂大自然和爱情方面的诗,他用诗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他的诗意境旷远,立意新颖。构思奇特,想像力丰富。他善于从细微之处发掘诗的闪光点,写出具有审美价值的好诗。他深谙写诗之道,从一草一木中能触摸到诗的律动。他用诗的语言诠释时代和社会,让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有许多次,他与文友谈着谈着,会情不自禁地背诵起自己的诗。他的诗影响了当地一批诗歌爱好者,他写的《弯弯的山路》、《思念》、《捉萤火虫的女孩》、《两条小溪》、《风景》等一批好诗让诗友耳熟能详,至今不忘。

几年前,我们当地的一名女作家曾专门为老苏写了专访《他从大山深处走来》,刊登在《山东作家报》上。文章详细介绍了他对诗的执着追求和深深眷恋,由此激发了他更大的创作热情,他写出了一大批有份量的好诗。此后,他又开始写小说和电视剧本。这一年,他在一家小企业打工时,利用冬季空闲看门时间,一个人趴在狭窄的宿舍写出了反映农村生活题材的电视剧《花儿为谁开》。为了生活,他又去金矿给人打工,期间他已构思好了一部长篇小说,不知动笔了没有,那年初冬见到他时,他还说要出版自己的诗集,然而不幸发生了。

他走了,走得匆匆忙忙。没来得及理理零乱的头发,没来得及写完他的长篇小说,还有他的诗。在这个深夜里,我依然倾听到一个诗人的心跳,他在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声音。

今年梨花时节,我去老苏坟上看老苏。揪一把梨花,权作几行诗句,像清明时节的雨一样,纷纷扬扬洒向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