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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行吟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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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我曾游览了一些江湖川泽、山岳原野,但在自我认知的满足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缺失,那便是对“雁荡天下秀”的理解。

雁荡行吟的散文

那是源自心灵深处的向往,而且,这个向往由来已久,就像是一粒发芽的种籽,蓬勃的生机,仿佛门前回廊上的藤萝,且与时日的增添,蔓延着爬满了思绪的整个空间……

想象中的雁荡山,是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楚楚动人的风姿与娟秀芳菲的体态常晃动在眼前,多少回的梦境中,清晰而又朦胧地感知着那份风骨鸿蒙、气质清华的冷艳,还有那份独立的、映掩着存乎自然、纯于天籁的全真气息。

睡梦中常常听得一声声来自东南的召唤,自然派生出灵魂出窍的应答。终于寻得一机会来东南第一山看看。

未及山脚下,便有灵风慧雨迎来,清风舒缓,丝雨斜飘,别样的接风与洗尘在抚慰中传递着润透心田的温馨。风拂雨丝叙叙断断,疏疏落落地响着,仿佛是玲珑别致的吴越软语,细细密密地讲述着雁荡山云烟深处的重重心事。

也许这就是独到的机缘吧:愧为俗客,挟带风尘,面对蕴藉冲虚、毓秀钟灵的幽谷,切不敢唐突其本源中那份不染红尘的清素。灵风洗却俗念、惠雨涤尽凡心,自当由此一场洗礼,洗涤出一颗超越的灵魂,才能感知这水木清华的本真,才能应答这林籁结响,泉石激韵的问候……

清风盈袖,新雨粘襟,那是久违于心中的畅乐;迢迢白水,盈盈青峰,则是招魂于眼外的新奇,持着一份诚挚,一份向往,换一双干净的新布鞋,徒步走进这漫秀隐逸的长谷。

脚下的青石台阶被昨夜的.雨冲刷得一尘不染,纹理清晰,细腻印影,随峰崖廻转,淹没于前方青青林木,蔼蔼苍烟中,远望去若云龙三现,一鳞半爪……

苍苔润黛岩,清泉绕缠,振奋了山的精神;清风摇翠竹,女萝挂牵,映显了林的气骨。氤氲濛濛中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流不断的采采溪水,遮不住的蓬蓬远峰,悠悠远远,隐隐昭昭,且韵致婉约,美轮美奂……

伴随同行的一小溪,倒挂着沿阶曲曲而下,若蛇行斗折,清清白白的水,冲刷着溪底藏青的岩。细如龙鳞的水波,因势跌宕,如佩环碰击,琮琮铮铮,玉韵玲珑。这干脆的响,不由得令人屏息:这来自天籁的纯真,纯得教人震撼。

正行进间,又一深谷现于前方,谷底起立一纤纤瘦峰,极清极妍,且袅娜娉婷,楚楚独立。隔着荒荒水雾、寥寥云烟,依稀辨得为深谷环绕所阻,走到近些,低头下向探望,只看见茫茫流岚中,草木贲华,蓬叶御风,深不见底,确是无路通达。只能驻足远观,只能留下不舍的喟叹,于不舍中拔足前行,一任深谷窈窕,吞吐大荒……

我曾翻阅过乾隆五十四年的《广雁荡山志》序,作序者时任浙江学政,他由衷感慨说:“欲穷兹山之胜,非飞仙畸人不能瞰其肺腑。”先于此序一百七十多年前的徐霞客也曾掷笔而叹:“欲穷雁荡之胜,非飞仙不能。”而今天,后于此序二百二十多年,同样的感慨依然在重复着……

这不是偶尔的灵犀契合,这时光阻隔不断的叹息,是一脉传承的惊奇:这鸿蒙开辟的原始地,来自盘古氏独出机杼、另辟蹊径的构思。其造化玄机,足迹不可相犯,言辞不可相犯……未知的领域里,才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在无形地拘禁着心中的向往,拘谨着那份凡俗的思慕,使得人们止于言不犯情,语不犯痴的雷池之界。

人们常说雁荡天下秀,说的是雁荡山抱秀、藏秀,显而不露、欲盖弥彰的内敛,这只是粗略的概述,雁荡山有更独立的、更深层的内容,那是藏匿于灵魂深层的东西,不是一个“秀”字能涵盖得了的真面目。那里有无极限的清越、洗练、温婉、蓄隐、超逸与旷达!

所谓“哀怀抱绝景,更觉落笔难”,这是黄庭坚的心境,也是我此刻的心境,更是天下所有画家的困惑。情感细腻的画家,观山水气象,正如品茗真趣并非企望饱腹牛饮一般,其中真趣是山水内在的气质与风骨,而不是外相妍媸、体态巧拙。透视表象形态,窥探内涵意蕴,进而通达造化自然的性情,呼应沟通、引发共鸣,是画家敏锐所在

古往今来,大凡名画,无不记录着画者呕心沥血的痛苦历程。多少擅画者,想画一幅得意的雁荡山水图,都无不饱受着笔涩思蹇、郁气伤神的煎熬。即便成画,也自感几多未尽形意的遗憾。画家的直观手段,优于文字何止万千倍之多,作画是讲究得其意而忘其形的,可惜面临藏锋敛锷的雁荡山,却是无处寻觅得意忘形的突破。只有在苦痛中冥思玄想,谋求出路。可见画雁荡山取其形、相容易,附其意、韵艰难,因为那些超越的内涵,确系因莫名其妙故而妙不可言,更无法驾驭,教人企望不及之处,是那份独立的、教人无限怜爱的清秀、冷艳、内敛、矜持,还有卓尔不群的气质和大气芳菲的风骨。

行行心迹双清地,莽莽河山两戒思。就此困惑,据说唐代一行禅师曾感慨:画天下山川为两戒,以南戒尽于雁荡……此话虽有待考证,但也形象得很。一行高僧是天文学家、密宗传人,非画家。画的是地理与星野印合的地图。我也看过他的《山河两戒图》,北戒戎狄于胡门、南戒蛮夷于越门,两界(戒)分割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未见画山水的闲情逸致,但我想,就其星野学术,雁荡山地处吴越东瓯,其分野属玄武七宿中的斗、牛、女三星。如此大好方位,深得天地荣养、三星照应,自然是峰灵水秀,林清石奇,美得充足、美得丰盈。

雁荡山危峰兀立,崖嶂峥嵘,如此万千气象,源自其复杂的地形地貌,故有景象繁叠、一景多相、移步换形的奇妙特色:洞壁幽深、泉瀑雄奇、梵宇壮观、古木参天,当地的导游小姑娘,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夹生着吴越软语,列数著名的三峰、六十一岩、四十六洞、二十六石、十三瀑、十七潭、十四嶂、十三溪、十岭八谷、八桥七门、六坑四泉、四水二湖……

雁荡山的精华荟萃为当以灵峰、灵岩、大龙湫为甚,就是人们常说的?“雁荡三绝”。

从远处看灵峰,崖嶂摩天,浮云遮掩,确教人胸生云层,神采飞扬,灵峰附近,谷中有谷,山外有山,深远幽邃,危峰乱叠。都开放地昭示着迥异的个性与风姿,且形神兼备,造物主的奇妙构思,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此仿佛昭示着一种启发、一种引导,一种鼓舞、鼓舞着人们放胆地冲出时间与空间的狭隘和禁锢,去触摸这山与水的思想,让超轶绝尘的心共邀造物主同游……

雁荡山的灵岩是秀外慧中的,秀外,在灵岩的景点占尽奇巧,而这个奇巧却又都藏掖在隐藏处。慧中,则是灵岩心中重若须弥的佛文化。雁荡之美以灵岩为首。是很有几分依据的。

至灵岩寺前,有天窗洞、霞客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纤巧绝伦的观音洞。四百多级台阶尽头,可见这肃穆庄严的寺院竟然是高高地悬着镶嵌于合掌峰的掌心夹缝中。

这只是个石窟,没有山洞那样深远,浅而紧凑,穹顶及四周岩壁,坐满了罗汉、尊者,正中端坐着观音菩萨,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从观音洞山门向上看,只一线天透亮,由空隙间极目向上,合掌峰顶端的佛指在云中隐约可见。洞顶有水三束清水流下,依次为洗心、漱玉、石釜。洗心泉从洞顶左侧石罅滴落洗心池,一潭清水,浸渍灵秀,故厚重沉凝,混元深邃,宛若古镜阅容,清明透澈,临水照看,仿佛映透形影,自觉已化身为池,透彻真切处可见心中私念恍若池底沉泥积石,一览无遗且历历清楚……确系自鉴心戒、革面洗心的致佳之处。

正沉思间,一阵梵唱传来,和应着松涛,悠远平正、舒缓绵绵,如缕不绝,让人若入浴春风,心神俱畅……继而一声钟响,空旷而宽宏,隐隐若雷音横空,掩住梵唱松涛,仿佛醍醐灌顶,更令人精神聚会、耳目清新,长智慧、清烦恼、生菩提、渡困厄、了劫难、超生死,真乃佛法无边。不由得庄面凝神,于禅境中感应这触及灵魂、震荡心坎的浑响:清澈、昭博、低沉、深满,一声一世界,一响一如来,饱含着佛家子弟悲悯众生的泣血呐喊,昭示着佛家子弟慈航普度的宏博愿望。

导游说三折瀑是“雁荡第一胜景”,由同一水瀑,三越重岩云崖,飞流直泻,而成为三个姿态各异的飞瀑。瀑分三折天上来,自属高远型风景,三回叠折更有远和高的效应,殊不知这三折瀑是得了初月谷的照应才如此出众,雁荡第一嶂的铁城嶂被初月谷抱在怀里,藏藏抱抱把三折瀑的境界烘托得更是雄浑壮观大气磅礴。

我个人认为雁荡三绝,各有千秋,实难分轩轾,当年李季和曾自述感知:峭刻瑰丽,莫若灵峰;雄壮浑庞,莫若灵岩。我也有此认同,但我偏爱之处当以大龙湫为首。仰望大龙湫瀑布从连云嶂跌下,气势若银河倒挂,且借得气流斡旋,便呈珠帘散串,凌空飘洒,因风作态,随园主人曾经这样表述:五丈之内是水,十丈一下是烟,再下则是水云烟雾一片空濛、分辨不清的东西……徐霞客对大龙湫瀑布的描述: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张开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顿令心目眩怖……可见其中万端变换,高深莫测,无可名状。

当年的地理大家徐霞客,曾经在我脚下的石头边写游记;大清帝师、南海圣人康有为在此抬头仰望,惊呼:一峰拔地起,有水从天来;岭南画派的黄宾虹在此抹一把满头满脸的雨水,畅快淋漓地惊呼神奇。

我曾翻阅过关于雁荡山的一些文献,说得较为详尽的当首推北宋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谢灵运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历殆遍,独不言此山……

地理学家徐霞客对雁荡山的地质地貌、水系源流、胜景奇观等诸多方面都有实地考察。我拜读他的游记,感觉倒象是现代的科考日志。对此,清史学家赵翼佩服得五体投地,为游记题辞:间渠意何为?曰欲穷壮观,将成一家言,亲历异遥盼。

我的脚下,正是徐霞客先生当年走过的路,踩着这风雨浸蚀了数百年的脚印,正努力地寻觅着尘封于那个时代的记忆,斑驳薄浅的痕迹里,虽无法挖掘当年的那份探索、那份信念、那份执着,但由此已感应的又岂止是一种鼓舞、一种引导、一种感动。

休憩时,独坐于路边一驼起石崖,思量着把这“东南第一山”与“五岳独尊”比较一番,确系北雄南秀,各自精彩。所谓“雁荡自奇,不附五岳;龙湫所注,别为一川”,此说法尤为妥帖、精能、畅达、圆通。细细品味,觉得游泰山,因由壮观宏伟、昭彰清明,而须登高远眺,方得显意气浩然;游雁荡山,缘自娟秀芳菲、内敛英华,必得曲涧寻幽,才尽享情境远长。岱宗伟岸方正,品行厚重,气勃勃刚壮如烈士擒虎;雁荡轻灵冲虚,性格澹泊,势沉沉柔韧若美人驭龙。游岱宗如赏芍药牡丹,体艳浑芳;游雁荡如观冬梅秋菊,韵幽清雅。一个是燕赵京腔,如莽原奔烈马;一个是吴越软语,如烟波荡轻舟。一个如快食菠萝,入口浓烈,芳甜盈喉;一个如慢咀橄榄,生涩在初,回味无极。一个如袒腹敞胸的漠北莽汉,粗犷雄霸,悍猛激昂,豪奏铜绰板、铁琵琶;一个如霓裳羽衣的江南静女婉约委屈,纤弱悠扬,轻吹葫芦丝、长洞箫……那仿佛是这天宇下太阳和月亮的争辉;文化苦旅中唐诗与宋词的较量。

自古名山如名著,雁荡山更是一部广博的文史宝库。除了重若须弥的佛文化。还有温文尔雅儒文化、清虚冲淡的道文化。从唐宋以来,行旅如云,山中摩崖累累,古刹遍布,诗文、画卷、故事、传说俯拾皆是,徐霞客、沈括、方孝孺在其成名作品中多次提及。蔡襄、范成大、汤显祖都留下许多诗句和题壁。

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诗画双绝的贯休大和尚是个另类的怪和尚,一条直气,海内无双,他是从不轻易赞美什么的。却对雁荡山极尽抬举之力,我看过他的《十六罗汉图》,画得吊眉方眼、悬额隆鼻,或倚松石,或坐山水,尽是胡貌梵相,曲尽夸张。神来之笔,确无法诉其出处。所谓相由心生,可见他不拘常伦,不可理喻的怪脾气。从他赞诺矩罗的两句诗看,他对雁荡山的了解应该是最详细的了。沈括所说的“皆后人以贯休诗名之”,说的是雁荡山的景物名称多出自他的诗句。

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其中缩摄诸根,心不外缘,当正直行,是为经行;不舍生死而无烦恼,虽证涅槃而无所住。是为宴坐。如今经行峡、宴坐峰俱在,依然深植着佛家修行的慧根慧业,厚重而庄严。是雁荡山的清幽寂静,不染红尘,不落俗套,成全了佛门高僧的修为。

三天的时间,来去匆匆,始终未能去雁荡看看,也就无从寻觅那一声寒雁叫衰秋色长天时留下的苍凉脚印,想象着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季节,雁荡山巅芦花澹澹秋水溶溶,定然是格外的悄怆幽邃,凄神、寒骨、凉意。一群疲惫的归雁,身披残霞,飞渡万里征途,得此佳境停留,洗却风尘、洗去疲惫,洗去牵挂……但芦苇秋水的安宁与幽静,依然羁绊不了远行的翅膀、执着的信念。

雁荡憩雁,影沉寒水,雁无意于遗踪,水亦无心于留影。不正是今天的山水自然,对我们这些红尘羁客倦旅生命长河的真实对应吗?涛走云飞,花开花谢的岁月,一去不回地引领着东奔西走的你、南来北往的我,都匆匆地奔波于生命的征途,那颗疲惫的心,却忘记了早就应该放下的,是某些不应有的挂碍和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