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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松花饼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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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听家中大人说,夏至这一天必须要吃两样东西,一样是猪肉,另一样是松花饼。其中猪肉尤其要紧。那时候买猪肉要凭肉票,倘若没有肉票,就算手里有钱,猪肉也不容易买得到。当然在凭票买肉的那些年月里,人们手里的钱总不是很多,所以一年当中吃肉的机会自然少得很。但是夏至这一天的猪肉是必须要吃的,因为按当时大人们的说法,夏至这一天如不吃肉的话,人就有变成知了的危险。好端端的一个人因为在这一天不曾吃肉而无端地“变成一只知了”,却是件令人害怕的事,所以每每到了夏至这一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买一点肉,虽然不能吃一个痛快,却也能让家中每个人都分到一两块,不至于变成知了。

夏至松花饼散文

后来渐渐长大,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于是在某一年夏至的时候,在饭桌上与家长们讨论起“人变知了”的故事来,这才知道那是旧时穷苦人家为了偶尔打一回牙祭而编出来的一种自欺欺人的美丽的谎话,其目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名目,在困苦而又平淡的岁月里给辛劳的自己作一点小小的补养。与此差仿不多的说法还有好些,诸如“端午端端坐,不坐要闯祸”,“七月七,杀鸡吃”等等。这种美丽的谎话经过人们一代一代的传承,后来便成了一种习俗,成了一种蕴含着浓厚的乡土气息的文化,以至于如今天天都吃得上肉了,但对于夏至这一天的猪肉,在内心里却依旧看得格外的隆重,而对于人到底会不会变成知了,倒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只需记住有这样一种传说就好。

松花饼却不比猪肉,在早先的年代里,是很容易办到的。因为做松花饼所需的几种原料当中,面粉和松花都是自备的土产,不必花钱去买。面粉自然用自己种的小麦磨成,至于松花么,春天时在山上开得满山都是,只需花半天的时间上山去一趟,采回来的松花就足够做好几回饼子了。只有红糖是花钱买的,虽然也需要糖票,但旧时的农家不可能奢侈到天天都吃糖,多少总有一点积攒,况且松花饼也不是十分费糖,所以这也不是一个大问题,不象猪肉那样需要事先做计划。

旧时的乡村,每到临近夏至时节,主妇们便在某一个空闲的下午,尤其是在正当夏至的这一天,午睡醒来后,将双手洗净了,和起一团面,在吃饭的方桌上铺开一张牛皮纸,又从碗柜的角落里挖出一个盛着红糖的陶瓶来,将紫红色的红糖倒一些在纸上,加一些干面粉进去,用面锤子将糖擀得细碎,盛到一只碗里。之所以要往红糖里加一点干面粉,是为了摊饼时让糖馅铺得开一些,每一口都能咬到糖。然后将面粉拧成一小团一小团,捏成窝,填上红糖,裹成糖包子,再在牛皮纸上撒开松花粉,将糖包子搁在松花粉上,正面擀一擀,反面擀一擀,擀成厚度不到一分的薄饼子,且两面都溥上了嫩黄嫩黄的松花粉。

饼子擀好了,做母亲的便叫孩子在灶堂子里点上两把稻草火,把锅烧得发烫,家中若有老人,则不等儿媳妇招呼,婆婆却早已把锅烧热了。女人把一整叠饼子拿到灶台上,一张一张地摊到热锅里去烙,刹那间,各家靠近灶台的窗户里,便四处都弥散出松花饼那热腾腾的香气来,诱人极了。

松花饼烙在热锅里发出来的独特的香味,在一刹那间便漫开来了,随了夏日的凉风飘得老远老远,于是,有人便顺着松花的香气寻过来了,在门口叫一声:“啊哈!烤松花饼呀,可赶巧了,要吃一个去”!来的若是女人,便也聚到灶头边去,一边看,一边与主妇说些家常的白话。若是男的么,则由男主人用汤碗泡了茶,各自坐在饭桌边,喝茶,聊天,吃香烟。

一锅饼子出锅了,烧火的孩子手脚最是敏捷,早已从母亲的腋下抽得一个,也不怕烫,呼呼吹着,顾自回到灶口下去坐着吃了。若烧火的是婆婆呢,则儿媳妇第一个便递给老人,然后才招呼男人待客去。此时,一切别的话题都暂时停下来了,松花饼咬在嘴里,上下两片嘴唇都沾上了松花,黄花花地,很滑稽的样子。客人一边吃,一边又含糊不清地说一声“甜”或者“香”。男主人说:“太厚了一点”!女的说:“再薄怕要流糖了”。只有孩子一声不响地埋头只管吃,这两句话的工夫,第二个怕已经落肚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总是常常出人意料,如今,在夏至这一个节气里必须要吃的两件东西却倒了一个个儿,原本不容易采办得到的猪肉几乎随手可得,而想要吃松花饼却不是那么简单了,其中的原因只因为没有松花。松花又有什么难办呢?是松树不开花了吗?不是的,松花在每一年的春天里依旧按时地盛开在山崖上,从来没有偷过懒,偷懒的是人。

现在很少有人愿意上山去采松花了,也很少再有人愿意在家里铺张起一个摊子来做松花饼,主要的原因是怕麻烦。我母亲胃不好,绝大多数食物都不敢多吃,只有两样东西是拼着胃痛的危险也要吃它一个畅快的,一样是红心李子,另一样就是这松花饼。所以,每一年清明节我们到山上去扫墓上坟时,母亲总是千叮万嘱地吩咐摘一些松花回来。有几年节气早,清明上坟时松花尚没有开,但过了节后也总要另外专门凑一个时间再上山去一趟,特意为采松花而去。松花开在高高的松枝上,被浓绿色的松针捧着,其实也很好看的。只是高的树上够不着,我们爬树的本领又太差,所以只能挑一些矮小的松树摘,好在摘的人很少,小树上也尽够摘了。松花开的时候,一些向阳的山坡上的蕨菜也刚刚长出毛茸茸的拳头来,我们总要顺带着采两把,拿回家,在开水里焯一下,把茸毛去净了,当天晚上就大饱口福。

松花采回到家里后,就是母亲的事了,她把松花包进一幅干净的被单子里,裹紧,外面封一层塑料纸,“镇”一夜。母亲说,镇过一夜后,花粉脱得更干净些,出粉多。第二天,才把镇了一夜的松花用一张圆匾拿到太阳下去晒。晒过几天后,花粉便全从花房里脱落了,母亲拿来一张纱筛,将脱尽了粉的'花壳子筛去,花粉过了筛网落在被单上,黄花花的一小堆,很亮眼。有一种专门用松花命名的黄色叫作“松花黄”,是介于鸡油黄和鹅黄之间的一种黄色,没有见过松花粉的人是不太容易想象得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漂亮的黄色的,因为开在树上的松花与过筛后的花粉在颜色上很有些差异。晒干了的松花粉极细,极滑,极干爽,旧时有小儿的人家,夏天里,常常把松花粉擦在洗过澡后的孩子身上,用来作爽身粉和痱子粉。对于小孩子如脱壳鸡蛋一般娇嫩的皮肤来说,实在没有比天然的松花粉更好的爽身粉了。

记得有一年的五一节,妻子的单位里好不容易放了几天假,她到我的工地里来玩,临行前一天傍晚打电话时,提到家中松花已经晒好了。当时我正在与工友们一起吃饭,工友当中有四个是同乡,知道松花饼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致要求妻子带了松花来给我们做饼子吃。

妻是第二天午后到的,我一吃过中饭就到车站去接她,叫工友们各自上班。可是等我把妻接回工地的时候,却发现面粉和红糖已经买回来搁在饭桌上了。于是妻也顾不上休息,立马动起手来。她对这一行已是老手,所以没多久就做成了,工地里用的是电磁炉,所以我也用不着去烧火,一切都是坐享其成。

第一个饼子出锅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楼顶上的工友们,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声“好了!”他们就一个个飞一般地从在建的大楼顶上奔下来了,胡乱地洗一把手,便各自抢了一个,在模板钉成的饭桌边上围成一圈努力地咀嚼着,同时又少不得要说几声“甜、香”这样的话来。其中有小舒和老许两人,一个是兰溪人,一个是建德人,以前不但没有吃过松花饼,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说过,都觉得这新鲜货式挺好吃,尤其是那松花烤过后的独特的香味,真比蛋糕店里的奶油气味更诱人咽口水。

小舒一边吃一边说:“这松花饼确实挺香甜的,以前从来没吃过,我们那边是没有的,只是路太远了,要不然的话,也带一个去给我妈尝尝味道。”老许向来是个挺油滑的人,听了小舒的话,就把手中的饼子叼在嘴上,腾出双手来将桌上所剩的松花粉分作两小份,用塑料袋包好了对小舒说:“哪,小舒,他们几个都是同乡,大概家里有的是,这点松花粉,我和你一人一半,我看这东西也不难做,我们回家自己去做去,那样,你娘也有得吃了,我呢,也叫我老婆和女儿尝个新鲜。”小舒赶紧接了过去,塞满了饼子的嘴里连声地应着含糊不清的“好”!

这件事至今已过去了好几年,我们一帮人在做完那个工地后,都各自分开了,这两年当中,我与小舒和老许都不曾有过联系,却不知他们把松花粉拿回家去后,究竟做出松花饼来没有,若是做成了,想必他们的母亲、老婆和女儿,也一定吃得很香,很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