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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麻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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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站满了黑黢黢的枝头。

那只麻雀散文

寒假作业问:“射了一只,树上还剩几只?”

我的回答是:“它们全都在,谢天谢地。”

它们在童年的天空里,一片雀跃。——赵家鹏《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麻雀的命运如诗中所写,该多好啊!

在我的家乡,雀单指麻雀,因为我们看到最多的雀类就是麻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傲慢与鄙视,因陈胜的豪言壮语而流传更广。

麻雀长得确实不讨人喜欢。大凡鸟儿,或一身色彩鲜艳的羽毛,光滑水溜,看着养眼;或有曼妙的歌喉,取悦于同类或人。麻雀一身麻灰色,头顶,颈间,背部,一绺一绺的栗色,间或夹杂着黑条纹。脸颊部左右各一块黑色大斑,活脱脱是丑人脸颊上出了痦子。尾巴呈小叉状,个头也小,嘴尖腿细,那脑袋活像倒扣的一只羽毛球底座。鸽子羽毛洁白,衬托得它们温顺乖巧;乌鸦一身黑西装,也是派头十足;麻雀这一身行头,前世定是个走街串巷倒腾麻线的小贩。

麻雀的叫声,一个字——吵。也许是个头小,缺乏自信,它们选择了不停地说。“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早晨,它们唧唧喊着天亮了,催你起床;中午,树叶蔫吧,蝉热得停止了嘶鸣,你想午休,小憩片刻,麻雀叽叽喳喳,喳喳叽叽,嬉闹玩耍,吵个不休。“唔——咻”地喊着,你胳膊一抬吆喝走雀儿,须臾它们又飞回来了。下午,两只麻雀在崖畔的细树枝上站一只,院子的晾衣服绳子呆一个,一唱一和,说得热火。黄昏时分,学校院子几株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密不透风的枝叶之间,无数只麻雀同时归巢,一起鸣叫,各有各的节奏,好像在排练不同声部的大合唱,又好像一班不听话的学生在练习疯狂英语。麻雀太聒噪啦,三爷骂人话多就拿麻雀譬喻:“麻雀窝里戳了一扁担——吵吵起唻!”

麻雀的举动不够敞亮,总显得鬼鬼祟祟。似乎它是饿大的,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因而一辈子东瞅西盯,一直在找吃的。一只麻雀,亮晶晶的圆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蓝天,似乎天上会掉馅饼,而且还是肉馅的。几只麻雀齐落电线上,贼头贼脑张望着院子里的萝卜干,趁人不注意,掠走几片。有时,成百成千只会突然从树上哗然而下,似乎识破了田野里原地不动的稻草人的把戏,反戈一击的士兵一般,一齐飞向田野里的糜子地,嘴里啄着小小光滑的糜子粒,翅膀在稗草样的糜子穗上扑棱,熟透的糜子粒刷拉拉落地。一阵狂风,路旁的树叶哗啦啦地响,麻雀误以为农人来了,警觉地飞走。纤细的腿使劲一蹬,糜子颗粒又落了一层。隔一阵,麻雀发现警报解除,又齐刷刷飞回来糟蹋。有时三五只麻雀在杂草间蹦跳乱啄,其实这是合法的,见得人来,它们自个做贼心虚,又忽啦啦一齐飞去。浅语细声,浅浅的振翅声总在你耳边回荡。

麻雀住的地方,总是紧挨烟火人家,苟且容身而已。房檐下的空隙中,窑洞上方崖畔的缝隙间,大树的枝叶里,都是它们栖身之所。它们在逼仄的巢穴里繁衍生息,生儿育女,吃喝拉撒睡,不时与人类发生着冲突。冬日的早晨,你端了一碗玉米粥,顶了一筷头腌酸黄菜,喜滋滋正出窑门,麻雀从崖畔的窝里也出来,黄土碎屑窸窸窣窣落下,不偏不巧,正好落在饭碗里。你恼得咬牙切齿,一觉踹开正在你脚面前蹭来蹭去的花猫,疼得花猫“喵呜”一声逃走了。其实猫儿也正生气,好久没逮到老鼠沾点荤腥了,悄悄地观察正在觅食的麻雀了好久,蹑手蹑脚踅摸过去,触须挨上麻雀尾巴那一刻,麻雀一哄而散。到嘴边的美味没了,猫咪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几个小孩却唱着歌谣喝倒彩:“咪咪猫,上高窑,逮雀雀。雀雀飞了,把咪咪猫气死了!”

邻家花媳妇穿了一件水红短袖,坐在树底下纳鞋底。麻雀“吱吱”叫两声,飞走了,却准确无误地屙下一节屎。雀屎黑白两截,细米似的,糊在那媳妇的背上。雀屎落身,晦气跟来。爱美的媳妇发了狠,扯张纸边揩边骂:“你个死不下的.雀!”

野小子正闲得手发痒,拿了弹弓,皮筋拽长,小石子夹牢,闭了一只眼,认真瞄一瞄,只听“啪”一声,毛茸茸的麻雀应声落地,其他雀儿“哄”一声仓皇离去。狗儿猫儿不待命令下达,扑上去叼走落下的麻雀,找个角落,享受着饕餮盛宴。

也有娃娃头的小叔,趁着老雀出外觅食,搬了梯子,在一群鼻涕娃的仰视中,直捣雀窝。小叔胳膊小心翼翼地伸进巢窠,一把抓了个雏鸟,毛还没长全,全身肉红。“你个猴,弄啥呢?”大嫂子问。小叔回头,诡秘一笑:“掏雀呢!”大嫂子脸一红,低低骂道:“你个怪怂!”

麻雀虽小,却也经常闹内讧。两麻雀掐架,尖声锐叫,羽毛奓起,连掐带啄,跌落地面,不依不饶,呷呷乱叫。老爷爷渔翁得利,顺手捡起,绳子拴了腿腿,给孙子玩。

在除四害的号召下,全民皆兵,捕杀麻雀高潮迭起,麻雀成为全民公敌,无处藏身。日头西照,黄牛离圈,一大群麻雀乘虚而入,集体飞进了饲养室的窑洞里,或啄食麦秸草里的秕子,或青草里的嫩玉米,或偷尝麦麸等细料。一位老饲养员,蹑手蹑脚进去,闭窑门,捂窗户,捞起扫把,铁扇公主的扇子一样抡过去。刹那间,窑洞里只听得翅膀扑楞,无数凄厉的叫声响起,雀儿们东飞西撞,没命逃窜,可惜逃路堵死。几扫把拍过,叫声减弱,直至无声无息。老汉喜滋滋捡了大半笼。那个夜晚,男人们红烧麻雀就小酒,“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划拳行令,不亦乐乎;孩子们泥巴糊了烧麻雀,熟了蘸点盐巴吃,撅着黑乎乎的嘴巴连声赞叹:“雀肉瘦,好吃!”

我们讨厌麻雀灰不拉几的外貌,双眼盯着麻雀在啄麦粒,在吃糜子,在玉米糁子里拉屎,耳朵里听到的全是它们制造的噪音。我们稀罕歌声婉转的黄莺儿,虽然它的歌声并不是为你我而唱;我们惧怕猫头鹰“呜呼——呜呼——”的叫声,不敢对它痛下杀手;也许是我们骨子里欺弱怕强,大人默许了男孩对麻雀的戕害;或许是我们拒绝平庸,忍受不了如麻雀一样平凡的人生,于是对麻雀心生厌恶。我们完全忽视了麻雀捕食害虫的本领,忽略了麻雀在荒凉萧瑟的冬季坚守在北方的旷野,更彻底忘记了它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但是,屡遭屠戮的麻雀,弱小无助的麻雀,依然成群结队飞翔在田野院落,依然叽喳跳跃在人类面前。

麻雀啊!

我认识一位老妈妈,养育了三个儿子,老大是军队高级指挥官,老二位居县级领导,小儿子却只是个农民。人们见了她就夸:“姨,你本事真大啊,两儿有出息。”阿姨眼睛失明了,默默一笑:“老大老二那是国家人,工作忙。八十老,都爱小,我爱碎娃。他和媳妇守着我,生的做熟了,凉水烧开了,早晚炕头也热腾腾的。”在老人眼里,睡在碎儿子的炕头,喝一碗洋芋糊糊都香甜。那农民儿子是她家屋檐下的麻雀,看似不起眼,却陪伴她安度晚年。

去看望一位在村小任教的同学,下午五点,空旷的校园里只有四个学生伏在凳子上写作业。烟囱里冒着烟,是她的宿办合一的房子。其他老师回家了,她因为前一段时间请假,每天下午留下给免费孩子补一个小时的课。

“你一个人晚上住校,害怕吗?”我问

“习惯了,前面有村民,没事。”她很轻松。

“一年级时我教着12个学生;俩学得好,二年级时转走;升三年级后,又转走6名。娃娃太少了,教学活动不好开展。”说到学生,她满脸惋惜。

桌子下摆着鸡蛋、牛奶、火腿肠等,看来她还兼管学生的营养早餐。桌子上摆着锅灶,她自己做饭,学校不管教师吃饭的事。清贫寂寞,坚守乡村,她知足淡定。我凝望着院子里空地上的两只麻雀,蹦蹦跳跳,似乎是在练习立定跳远,姿态轻盈。偶尔唧唧叫几声,院子里更空旷了。在许多人远离家园的日子,只有麻雀和麻雀样默默无闻的人,陪伴着我们日渐空心的村庄、留守的儿童和慢慢老去的父母。

我的家乡,老汉们都喜欢玩一种雀牌。约莫一寸宽,三寸长,和麻将相似,牌面印着万、条、筒等。“吆雀”也许是父亲生平唯一的业余爱好。父亲患病的那个暑假,天天在家挂吊瓶。一帮老伙计,不约而同地来了,围着茶几,陪伴父亲抹牌。父亲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头,左手背上扎着针,右手摸牌。吊管里,药水一滴一滴不紧不慢地点着。溽热难熬的时间,就在指缝间溜走了。

多年之后,想起父亲那些老雀友,我依然泪流满面。

麻雀啁啾,少年老去。我站在不惑之年的门槛上,回望时间深处,麻雀依然鱼儿游水一样,奋力鼓着肚皮煽动双翼在天空飞过,标点符号一样落在枝头或电线上,小心翼翼张望着啄食。悔意如潮,在心田漫过。田野里的麻雀,依然叽叽喳喳叫着,似乎往事早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