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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迷魏兴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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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认识魏兴明的那年,我调到一个镇上工作,他在镇上的一个饭馆里当掌勺师傅。那时政府的“嘴巴”管得不紧,有各种公款吃喝的理由,便经常有机会去体验他的厨艺。但最初引起我的注意的地方,倒不是他的厨艺如何,而是发现他是一个棋迷。

棋迷魏兴明散文

那时他不过50岁上下,已是小老头儿模样。个头不高,但烟瘾很大;棋艺不高,但棋瘾很大。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会到离店门不远的一个棋摊上去,瞅着机会上去摆几盘,实在没有机会也要报一会儿“膀子”。我到那饭馆去吃饭,常常也会在饭前饭后的那个空当儿,去蹲一会儿棋摊。于是,我与魏兴明先因饭桌上的关系,后因棋盘上的关系,渐渐地混在了一起。

在棋盘上几番厮杀过后,说话就相当随便了。见了面,虽然他把我左一个“领导”右一个“领导”地叫,但我知道那绝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像外国人开口就是“hellow”那样为了说话有个开头。我对他说:“你还是虚心跟我学两招哈!”他马上还转来:“啥时我又来教训你几把!”

魏兴明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国象棋的爱好者,而我的棋艺比魏兴明高不了多少。但我不像魏兴明那样轻易到棋摊上去现丑。那魏兴明大概是因为“找不着”对手,就时常找到镇政府我的.屋子来“教训”我。关上门,两双眼睛盯着棋盘,凝神静气,没有人来喧宾夺主乱抓棋子,也没有人在旁边唾沫乱飞指手画脚,倒真是一个下棋的好地方。

但是屋子里的空气惨遭污染。魏兴明过棋瘾的时候,必须要过烟瘾。一支接一支,看得见那白纸卷儿在火光中一截一截地燃烧。不多时,楼板上就丢满了烟屁股。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在对弈的娱悦中,我感觉不到那股平时闻之就会难受的烟味了。

他是来“教训”我的,但总是受我教训,因此不服气,输了一盘总要再来一盘,于是就没完没了,常常是从中午战到晚上,从晚上战到第二天上午要上班了,才不得不收场。走的时候,魏兴明仍是心存不甘,丢下一句话:“今天手气不好!”

肚皮挨了饿自不必说,整天都头昏脑胀。我尚如此,便想魏兴明会不会迷迷糊糊地把盐巴当成味精用?他这个“掌勺”的难道除了掌勺,就真是啥也不干了?长此以往,老板会不会炒他的鱿鱼?但过不了几天,他又会精神饱满地来“教训”我了。而其结果几乎雷同,他很难在走的时候带上战胜者的喜悦,却一定给我丢下满地烟屁股。

以后,我回到城里工作,与魏兴明断绝了“战争”。有天却在城里与魏兴明不期而遇。原来他已在城里一家饭馆里掌勺了。我问他是不是被那家老板炒了鱿鱼?他却很是自豪:“现在是我炒别人的鱿鱼了!”

魏兴明的女婿找了一个体面的差事,到一个单位给头儿开小车。魏兴明也就从替别人打工而华丽转身,自立门户。虽然仍干老本行,但饭馆的老板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是老板的老板,地位已非昔日可比了,估计蹲棋摊的爱好是有恃无恐了。虽然他仍是见面就向我下战书,但在城里机关上班,再也不像乡镇那样收放自由了,所以少有应战。

后来却是时常看见魏兴明泡在棋摊上。原来他“失业”了。因为机构改革,女婿被精简离职,夫妻俩一起外出打工,饭馆也就不得不关门了。老伴为照顾孙儿读书没有在身边,魏兴明就成了一个形单影只的孤老头儿。

我问他:“为啥不去与老伴儿一起生活呢?”

“我走了,谁给他们守房子呢?”。我估计他这话是在给自己脸上抹粉。因为跟老伴儿一起生活,可能会有一个温暖的窝,但可能就不方便蹲棋摊了。

落脚的问题倒是不存在了,但吃喝的问题如何解决呢?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魏兴明显得很轻松。

我笑他,钱从何来?你不讨口要饭,哪里去吃饱?“他们敢把我撇开不管吗?”魏兴明忙摆出在家中的权威。不过他补充说,平时隔三过五地在街上做点临工,一个月有几百元的收入,够糊嘴巴了。

我为他感到难过,他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面相差多么遥远!我时常为自己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而自惭,然而魏兴明与我之间尚有很远的距离。我为他感到欣慰,他的自我满足,使他没有为上访诉苦而劳心费神,没有成为被维稳的对象,虽然清贫但过得安稳。我为他感到悲哀,这么些年,他没有搭上社会发展的班车,而是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没有目标地游荡,而逐渐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却是一副浑然不觉之态。

魏兴明仍在有滋有味地打发着他的日子。常常看见他泡在棋摊上,卷缩着身子,嘴上叨着纸烟,两只眉毛挤在一块儿,盯着棋盘冥思苦想。

本来该是劳累的日子,但他过得很轻松;本来该是轻松的日子,但他过得很劳累!

有一次,我路过棋摊,遇上魏兴明与对手在棋盘外交了火,正在脸红筋涨地对骂。对方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毛头小伙子,一头染过的黄发,正像《西游记》中的牛魔王。那魏兴明佝偻着身子,比一只猴子的块头大不了多少。棋摊上发生这种事不足为怪,或是因为悔棋,或是因为“报膀子”太出格而讨人厌烦,但像这么爷孙两辈的人对骂倒还是第一次遇到。“牛魔王”骂到激情处,提拳挽袖,要去揍魏兴明;那魏兴明自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边有气无力地骂着,一边讪讪地退了场。战斗以“牛魔王”赶走“孙猴子”而结束。

家人在为基本的生活而忙碌,魏兴明在用自找没趣的方式打发时光。在这样的场合与这样的人对骂,骂赢骂输都是输。

我想,这下魏兴明该不会蹲棋摊了。

然而,没过几天,我看见他又出现在棋摊上,只不过没有直接上场,而是站在旁边“报膀子”,指手画脚,比那“当局者”还要着急上心,大嗓门儿里的兴奋如同中了大奖一般。看那样子,也许早把几天前在这里的尴尬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阿Q想与吴妈“困觉”,被赵财主一顿痛打,也只是习惯性地理解为“这年头……孙子打爷爷”,就啥事也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