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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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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篇言语,难人行善逢善,行恶逢恶。话裹所说,张都监听信这张团练 说诱属托,替蒋门神报仇,贪图贿赂,设出这条奇计,陷害武松性命。临断出来, 又使人买嘱两个防送公人,却教蒋门神两个徒弟相帮公人,同去路上结果他性命。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谁想四个人倒都被武松搠杀在飞云浦了。当时武松立于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 起来。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便去死尸身边解下腰 刀,选好的取把将来跨了,拣条好朴刀提着,再迳回孟州城里来。进得城中,早 是黄昏时候。只见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但见: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寺杳霭钟声。一输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六 军营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壶正滴。四边宿雾,昏昏罩舞榭歌台。

三市寒烟,隐隐蔽绿窗朱户。两两佳人归绣幕,双双仕子掩书帏。

当下武松入得城来,迳踅去张都监后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武松就在马 院边伏着。听得那后槽却在衙里,未曾出来。正看之间,只见呀地角门开,后槽 提着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 四点。那后槽上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卧,脱了衣裳,上床便睡。武松却来 门边,挨那门响。后槽喝道:“老爷方才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里。”武松 把朴刀倚在门边,却制出腰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那后槽那里忍得住,便从 床上赤条条地跳将起来,拿了搅草棍,拔了拴,却待开门,被武松就势推开去, 抢人来把这后槽匹头揪住。却待要叫,灯影下见明晃晃地一把刀在手里,先自惊 得八分软了。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武松道:“你认得我么?”后槽听得 声音,方才知是武松,便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道: “你只实说,张都监如今在那里?”后槽道:“今日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三个, 吃了一日酒。如今兀自在鸳鸯楼上吃里。”武松道:“这话是实么?”后槽道: “小人说谎,就害疗疮。”武松道:“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后 槽杀了。砍下头来,一脚踢过尸首。武松把刀插入鞘里,就灯影下去腰时解下施 恩送来的绵衣,将出来,脱了身上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穿了,拴缚得紧辏。把 腰刀和鞘跨在腰里。却把后槽一床絮被,包了散碎银两,人在缠袋里,却把来挂 在门边。又将两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却闪将出来,拿了朴刀,从门 上一步步扒上墙来。

月却明亮,照曜如同白日。武松从墙头上一跳,却跳在墙里。便先来开了角 门,掇过了门扇,复翻身入来,虚掩上角门,拴都提过了。武松却望灯明处来。

看时,正是厨房里。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冤,说道:“伏侍了一日, 兀自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吃!那两个客人也不识羞耻,噇得这等醉了,也兀自不 肯下楼去歇息。只说个不了。”那两个女使正口里喃喃呐呐地怨唱。武松却倚了 朴刀,制出腰里那口带血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抢入来。先把一个女使 髽角儿揪住,一刀杀了。那一个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 里又似哑了的,端的是惊得呆了。休道是两个丫环,便是说话的见了,也惊得口 里半舌不展。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却把这两个尸首拖放灶前,去了厨下灯火, 趁着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时来。

武松原在衙时出入的人,已自都认得路数。迳踅到鸳鸯楼胡梯边来。捏手捏 脚,摸上楼时,早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武松在胡梯口听, 只听得蒋门神口里称赞不了。只说:“顾了相公与小人报了冤仇。再当重重地报 答恩相。”这张都监道:“不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等的事!你虽费 用了些钱财,却也安排得那厮好。这早晚多是在那里下手。那厮敢是死了。只教 在飞云浦结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来,便见分晓。”张团练道:“这一夜四个对 付他一个,有什么不了。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蒋门神道:“小人也分付徒弟 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正是: 暗室从来不可欺,古今奸恶尽诛夷。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义开 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枝画烛高明,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面前 酒器,皆不曾收。蒋门神坐在交椅上,见是武松,吃了一惊,把这心肝五脏都提 在九霄云外。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待挣紥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着, 和那交椅都砍翻了。武松便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时 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两个都在挣命。这张团练终是个武 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有些气力。见剁翻了两个,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 轮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休说张团练酒后,便清醒白醒时,也近不 得武松神力,扑地望后便倒了。武松赶入去,一刀先剁下头来。蒋门神有力,挣 得起来。武松左脚早起,翻筋斗踢一脚,按住也割了头。转身来,把张都监也割 了头。见卓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钟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钟,便去死 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把卓子上银酒器皿踏匾了,揣几件在怀里。却待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 叫道:“楼上官人们都醉了,快着两个上去搀扶。”说犹未了,早有两个人上楼 来。武松却闪在胡梯边看时,却是两个自家亲随人,便是前日拿捉武松的。武松 在黑处让他过去,却拦住去路。两个入进楼中,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 面厮觑,做声不得。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急待回身,武松随 在背后,手起刀落,早剁翻了一个。那一个便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 揪住,也砍了头。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武松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 一伯个,也只是这一死。”提了刀下楼来。夫人问道:“楼上怎地大惊小怪?” 武松抢到房前。夫人见条大汉入来,兀自问道:“是谁?”武松的刀上飞起,劈 面门剁着,倒在房前声唤。武松按住,将去割时,刀切头不入。武松心疑,就月 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武松道:“可知割不下头来。”便抽身去后门外, 去拿取朴刀,丢了缺刀,复翻身再入楼下来。只见灯明,前番那个唱曲儿的养娘 玉兰,引着两个小的,把灯照见夫人被杀死在地下,方才叫得一声:“苦也!” 武松握着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搠着。两个小的亦被武松搠死。一朴刀一个,结果 了。走出中堂,把拴拴了前门。又入来寻着两三个妇女,也都搠死了在房里。武 松道:“我方才心满意足。”有诗为证: 都监贪婪甚可羞,谩施奸计结深仇。

岂知天道能昭鉴,渍血横尸满画楼。

武松道:“走了罢休。”撇了刀鞘,提了朴刀,出到角门外来。马院里除下 缠袋来,把怀里踏匾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倒提朴刀便 走。到城边,寻思道:“若等开门,须吃拿了。不如连夜越城走。”便从城边踏 上城来。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苦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虚按 一按,刀尖在上,棒稍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月明之下, 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堑边脱 了鞋袜,解下腿絣护膝,抓紥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 的包裹里,有两只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

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月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 撒开。”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了一五更。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疮发了又疼,那里敖得过。望见一座树林里一 个小小古庙,武松奔入里面,把朴刀倚了,解下包里来,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

却待合眼,只见庙外边探入两把挠钩,把武松搭住。两个人便抢入来,将武松按 定,一条绳索绑了。那个男女道:“这乌汉子却肥了,好送与大哥去。”武松那 里挣紥得脱。被这罩个人夺了包里、朴刀,却似牵羊的一般,脚不点地,拖到村 里来。

这四个男女于路上自言自说道:“看这汉子一身血迹,却是那里来?莫不做 贼着了手来?”武松只不做声,由他们自说。行不到三五里路,早到一所草屋内。

把武松推将进去。侧首一个小门,里面点着碗灯,四个男女将武松剥了衣裳,绑 在亭柱上。武松看时,见灶边梁上,挂着两条人腿。武松自肚里寻思道:“却撞 在横死神手里,死得没了分晓”!早知如此时,不若去孟州府里首告了,便吃一 刀一剐,却也留得一个清名于世。”那四个男女提着那包里,口里叫道:“大哥、 大嫂快起来。我们张得一头好行货在这里了。”只听得前面应道:“我来也!你 们不要动手。我自来开剥。”没一盏茶时,只见两个人入屋后来。武松看时,前 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两个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这个不是叔叔 武都头?”那大汉道:“快解了我兄弟。”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 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索子解了, 将衣服与武松穿了。头巾已自扯碎,且拿个毡笠子与他戴上。便请出前面客席里, 叙礼罢。张青大惊,连忙问道:“贤弟如何恁地模样?”武松答道:“一言难尽。

自从与你相别之事,到得牢城营里,得蒙施管营儿子,唤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 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顾我。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寻钱。

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好厮,倚势豪强,公然白白地夺了。施恩如此告诉, 我却路见不平。我醉打了蒋门神,复夺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后被张团练 买嘱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智陷害,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 只推有贼,赚我到里面,却把银酒器皿,预先放在我箱笼内,拿我解送孟州府里, 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却得施恩上下使钱透了,不曾受苦。又得当案叶孔 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又得当牢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