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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犍牛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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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院子用顶端尖尖的木板条新围了一个栅栏,栅栏里面那所房子的屋墙抹得光光的,但没有刷白灰。空荡荡的院子里长满杂草:高高的滨藜、沙沙作响的牛蒡和茎叶低垂的艾蒿。就在这些杂草丛中,在屋角里,生活着两只小鸢。我们常用弹弓打些麻雀,带到这儿来喂小鸢,每次来都看到屋门口的台阶旁站着一只白色的犍牛。只要它把头往门里一伸,主人立即走出屋子,轻快地跳下台阶,微笑着朝我们走来。

白色的犍牛

这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小伙子,浓眉大眼,中等身材,但不幸的是生来就是个哑巴。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反正每次看见他时都只有那头白牛陪伴着他。

他独自一人为自己盖了这幢房子,独自一人把这头牛养大——他是集体农庄里唯一的一个养犍牛不为吃肉,而是为了共同生活和友谊的人。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每天早晨他总是骑着牛下地干活,晚上又骑着牛回家。同村的人对此已经习惯了,外面来的人却感到很奇怪。于是人们便解释说:这是个哑巴,他甚至到屋旁的果园里去收苹果也是骑着牛去。

两只鸢是他出去割草时,在大草原的茅草丛里发现后裹在衣襟里带回来的。它们在他家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会儿张开翅膀,一跳一跳地从院子里跑过,一会儿又藏进深深的艾蒿丛中。对我们的呼唤它们理也不理,藏在草丛中一声不响。为了喂这两个小家伙麻雀吃,我们不得不久久地寻找它们。

哑巴常常勇敢地把小鸢抓在手里,小鸢在他手里只是轻声啁啾着,而对我们则毫不客气,总是用弯钩般的、边缘呈嫩黄色的嘴暖狠狠地啄我们。每当它们把麻雀的内脏撕吃完毕之后,便一跳一跳地重新往草丛里跑去。这时哑巴为了让我们开开心,也学着小鸢的模样,张开双臂,在它们后边一跳一跳地跟着跑。于是我们便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确实学得很像,简直就像是形影不离的三兄弟在院子里跳一样。可是,小鸢渐渐长大了,翅膀也长硬了,有一天飞走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与哑巴作伴的又只剩下那头白色的犍牛。

如果哑巴不在家时,我们有时便趴在窗户上往他的屋里瞧,只见地板上乱扔着衣服,屋里堆着一些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大口袋。如果哑巴在家,谁也不敢这样做,因为我们全都怕他,一看见他,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虽然他确实是个憨厚而热情的人。有一次在俱乐部开发奖会,由于他工作出色,奖给他一套高级毛料衣服。人们把他拥到台上,他激动得脸色发白,一开始只是呆呆地瞧,着奖给他的新衣服,后来,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又吻了吻手指头,便试穿起上装来,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欢快的笑声和掌声。

我们这些小孩子知道他心肠好,有时便用手比划一个圆形,意思是要他请我们吃西瓜——他通常都是在瓜地或果园里干活。他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会意地冲我们笑笑,然后便大步走进屋里,给我们抱出一个西瓜,要不就是一个大香瓜或是一篮苹果。不过,我们很少这样求他请客,因为他那从不拒绝的慷慨劲儿,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

只有两件事他是不允许的:一是动他的犍牛,二是讥笑他。不过这没什么,因为我们本来就怕那头牛,走也不敢走近;至于讥笑他,我们谁也没有这个胆量。有一次,一个在生产队长家作客的从江布尔①来的小孩子,同我们一起到哑巴的院子里玩。这个孩子以为哑巴听不见,便说了一些侮辱他的话。

谁知哑巴——不管他听见没有——突然脸色发白,猛地抓住那个孩子的手,就像用捕狼夹夹住狼爪一样紧紧地捏着。他没有打这个孩子,也没有扇他的耳光,只是紧紧地捏住他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孩子挣扎着,尖声叫着,转过头来想咬哑巴,但哑巴仍然不松手。生产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怒冲冲地打着手势要哑巴把孩子放了,可哑巴连看也不看队长一眼。于是这个孩子便躺在地上,两脚乱蹬,并大声叫嚷起来,叫得全村都能听见,这时哑已才松开手,把背一佝,飞快的跑到屋里去了……  冬天,我们便看不见可爱的哑巴了,每天上学从他的门前经过时,只能看见那头白色的犍牛。它身上蒙着一层霜,睡眼惺忪地站在台阶旁,站在被它自己的屎尿弄成黄色的雪地里。不知为什么,哑巴既然那样疼爱自己的牛,却没有想到给牛盖一个暖和的棚子,因此,这头庞大而温驯的白牛只好在露天过冬。听说在最冷的时候,哑巴会把它赶到屋子的过道里去,但我们不相信,因为过道根本容不下它。

是啊,那年夏天我们常到哑巴的院子里去喂小鸢,在那总好像没有竣工的屋子旁玩耍,吃他给我们的西瓜、苹果,可我们自己呢,却从来没有给他带去过任何东西。后来想起这件事,我们总感到内疚,因为从第二年春天的有一天起,哑巴突然永远地消失了。

当时.只见他的屋门和窗户被横七竖八地钉上了木条,我们这些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一个同伴才说:哑巴死了。一个已成年的小伙子领我们到墓地去,把哑巴的坟指给我们看。只见一小堆还没有长上草的黄土,还有一个铁墓碑,碑顶是个五角星,就像是为阵亡士兵立的墓碑一样。

那头犍牛被赶到了集体农庄的马厩里。可是有一天,它突然撞破马厩门跑了,到处找也没有找到。有人说,可能是被某个过路的人偷走了。

但是,不久村里就悄悄传说,说是“莫普尔”农庄一个庄员晚上喝醉了酒,从墓地经过时,看见了这头犍牛。说他看见它站在哑巴的坟上,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它默默地哭着,大滴大滴亮晶晶的泪水从眼里滚了出来。这个庄员是稻田的管水工,名叫潘捷列伊蒙,他见此情景吓得半死,酒立刻就醒了。他跑回村子把人们唤起来,赶到墓地上去找那头白牛,可是怎么也没有找到。

当时我们这些孩子想,当然每个人都只是暗暗地想:这头犍牛也是到那儿,到它主人去的地方去了。我们怎么也无法相信,哑巴会躺在这个铁墓碑下。我们总愿这样想:这长形的坟,这漆成白色的墓碑,这些大人们,都在撒谎,“因为我们可爱的哑已不可能突然就死了。

①地名,哈萨克共和国的一个州。——译注